东宫偏殿内，空气仿佛冻结成了冰块。
那碗清水中一丝诡异的淡黄，那银簪上晦暗的斑点，像是一双无形恶毒的手，死死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朱标脸色惨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后怕和愤怒！他的儿子，大明的嫡长孙，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竟然又有人要将毒手伸过来！就在这东宫之内，就在他父皇和他眼皮子底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朱标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茶几上，震得茶碗哐当作响，温文尔雅的脸上首次迸发出属于储君的震怒，“查！给孤彻查！孤倒要看看，是谁如此丧心病狂！”
蒋瓛的脸色比朱标更加阴沉可怕。在他的严防死守下，竟然出了这等纰漏，这无异于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锦衣卫的威严，陛下的信任，都受到了最严峻的挑战。
他对着朱标和林奇一抱拳，声音冷得掉渣：“太子殿下，林供奉，此事卑职负全责！请二位在此稍候，卑职这就亲自去督办！半个时辰内，必给殿下和陛下一个交代！”
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殿门。门外立刻传来他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和一连串冰冷急促的命令。整个东宫仿佛一台精密的杀戮机器，瞬间以最高效率运转起来，无数的锦衣卫暗探如同鬼魅般扑向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殿内，林奇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将那只罪证确凿的砂罐仔细包裹起来。他知道，这将是钉死幕后黑手的关键证物。
“殿下，此物需严加看管，等待陛下圣裁。”林奇将包裹好的砂罐放在一个稳妥的位置。
朱标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林奇，眼神复杂无比，感激、后怕、愤怒交织：“先生……又一次救了雄英，救了孤……若非先生心细如发，洞察秋毫，孤简直不敢想象……”
“殿下言重了，此乃草民本分。”林奇沉声道，“当务之急，是确保皇长孙殿下绝对安全。接下来的汤药和饮食，必须……”
他的话还没说完，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铿锵碰撞的骇人声响，一股如同实质的、狂暴的帝王之怒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
“砰！”
偏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朱元璋去而复返！
他显然是从蒋瓛派去报信的人那里得到了消息，连龙袍都未曾换下，直接就冲了过来。此刻的老皇帝，面目狰狞如同修罗，双眼赤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周身散发出的恐怖杀意让整个偏殿的温度骤降到冰点以下！
他一步踏入殿内，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就锁定了桌上那个被白布包裹的砂罐，以及旁边那碗泛黄的水和变色的银簪！
“东——西——呢？！”朱元璋的声音嘶哑狂暴，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碾碎一切的怒火。
蒋瓛紧随其后进入殿内，单膝跪地，声音沉痛而请罪：“陛下，卑职失职！证物在此，确系有人于药罐内壁涂抹剧毒，欲借煎药蒸汽害人！幸得林供奉机警，及时发现！”
朱元璋根本不去看蒋瓛，一把抓起那个包裹，粗暴地扯开白布，拿起那只粗陶砂罐，凑到眼前，死死盯着那看似寻常的内壁。他虽然不懂医毒，但那碗水和银簪的变化，以及蒋瓛的确认，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好得很！”朱元璋怒极反笑，笑容却比冰还冷，比刀还利，“在咱的眼皮子底下！在咱大孙刚刚捡回命的时候！还有人敢用这种阴毒法子！哈哈！好！真是好！”
他猛地将砂罐狠狠砸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人呢？！给咱揪出来没有？！”朱元璋猛地转向蒋瓛，咆哮声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蒋瓛头垂得更低：“卑职已封锁东宫，正在全力缉拿那个可疑的小火者及其同党！请陛下再给卑职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咱一瞬都等不了！”朱元璋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在殿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查！给咱往死里查！所有有嫌疑的，所有可能经手的人，全部给咱扔进诏狱！撬开他们的嘴！咱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咱只要结果！要主谋！”
“是！陛下！”蒋瓛叩首领命，起身快步离去，背影带着冲天的煞气。
朱元璋猛地停下脚步，血红的眼睛扫过朱标，扫过林奇，最终落在床榻上依旧安睡的朱雄英身上。那恐怖的怒火稍稍收敛，化为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冰冷。
他走到床边，俯下身，用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孙子的额头，确认那温热的体温正常，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即又被更浓的阴鸷所取代。
“标儿。”朱元璋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儿臣在。”朱标连忙应道。
“你都看到了？”朱元璋的声音冰冷，“这就是你平日宽仁待下的结果！有人把咱朱家的仁慈，当成了软弱可欺！把咱的东宫，当成了他们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
朱标脸色一白，低下头：“儿臣……儿臣知罪。”
“知罪有个屁用！”朱元璋低吼一声，但终究没再继续斥责儿子，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林奇。
“林奇。”老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一丝，但那压力依旧巨大，“你又立了一功。咱记下了。”
林奇躬身：“草民不敢居功，只是侥幸察觉。皇长孙殿下安危乃重中之重。”
朱元璋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从此刻起，雄英的性命，咱就交到你手上了。他的药，他的吃食，你亲自查验，旁人，咱信不过！”
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巨大的责任和压力。
“草民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林奇郑重应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挣扎呜咽声。
蒋瓛去而复返，身后两名锦衣卫力士粗暴地拖着一个被反绑双手、塞住嘴巴、穿着低级小火者服饰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看上去年纪不大，脸色惨白如纸，满眼都是极致的恐惧，裤裆处一片湿濡，显然是吓尿了。
“陛下！人犯带到！”蒋瓛抱拳道，“此獠名叫小德子，入宫不到半年，原在惜薪司当差，三日前才被临时调入东宫负责杂役。经查，其今日清晨确在茶房附近鬼祟徘徊，且在其住处搜出此物！”
蒋瓛说着，呈上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裹的物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残留的、带着微弱酸涩气味的淡黄色粉末，与那砂罐内刮取下的毒物性状极其相似！
证据确凿！
朱元璋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猛地钉在那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磕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把他嘴里的东西拿掉！”朱元璋冰冷下令。
破布被取出，小太监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哭嚎：“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是……是有人逼奴婢的！奴婢不敢不从啊！呜呜呜……”
“谁指使你的？！”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能将人灵魂冻裂的寒意。
“是……是……”小太监眼神惊恐地乱瞟，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蒋瓛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只是用刀鞘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小太监就吓得屁滚尿流，尖声叫道：“是吕娘娘宫里的刘嬷嬷！是刘嬷嬷给奴婢的这东西！说只是……只是让皇长孙殿下病得久一点，不会死人的！还给了奴婢五十两银子！陛下饶命啊！奴婢真的不知道这是要命的毒药啊！”
吕娘娘宫里的刘嬷嬷！
虽然早已猜到，但当这个名字被当众嘶喊出来时，朱标还是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脸上血色尽褪，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朱元璋的脸上，反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极致冰冷的狰狞和杀意。
他没有再问第二句。
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
然后，对着蒋瓛，做出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手势。
蒋瓛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猛地抽出身旁力士的腰刀！
刀光一闪！
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一颗头颅带着喷射的血泉，滚落在地。无头的尸体抽搐着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殿外的金砖。
整个偏殿内外，死寂无声。所有太监宫女都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朱元璋面不改色，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他看都没看那尸体一眼，声音冰冷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传咱旨意。”
“吕氏御下不严，禁足延禧宫，非死不得出！”
“其宫中一应人等，全部锁拿，交由锦衣卫审讯！”
“那个刘嬷嬷，给咱剐了！三千六百刀，少一刀，行刑的人替她挨！”
“将这贱奴的人头，给咱挂到北镇抚司门口示众！”
一连串冰冷血腥的命令，如同凛冬的寒风，刮过所有人的心脏。
老皇帝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宣告了他的怒火，也暂时画下了一道血腥的休止符。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朱雄英，目光复杂地扫过林奇，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留下的，是满殿的血腥味，和朱标失魂落魄的苍白脸庞。
林奇站在原地，看着殿外那迅速被拖走的尸体和擦拭的血迹，后背一片冰凉。
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
吕氏的失势是真的，但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经彻底卷入了这漩涡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