亩产一千八百斤!
这五个字通过铁皮喇叭的放大,像一道道惊雷在靠山屯的打谷场上空反复炸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李大嘴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黑红到酱紫再到一片惨白。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维持着一个前倾的姿势,嘴巴微微张着,仿佛灵魂已经被这个数字抽走了。
他信奉了一辈子的哲学,他引以为傲的“人定胜天”,他用无数个日夜的汗水和拼命换来的“卷王”之名,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输了。
不仅是比赛输了。
是他的人生,他的信念,他的一切都输了。
“不……”
李大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不似人声的嘶鸣。
“假的!”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地瞪着观摩台上的副省长,又转向那堆金色的麻袋。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的理智,在绝对的、碾压性的事实面前,彻底崩断了。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从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纵身跳了下来。
“是妖法!”
他落地不稳,踉跄了几步,却毫不在意。他指着王昊的方向,指着那堆粮食,用尽全身的力气,歇斯底里地咆哮。
“他用了妖法!这不是粮食!这是毒药!”
这声尖叫刺破了现场诡异的寂静,也点燃了另一个火药桶。
胜利公社那上千名社员,刚刚才从巨大的震惊和自我怀疑中回过神来。
他们想不通,他们也不愿去想,为什么自己拼死拼活干了一年,到头来却被人家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碾压了整整三倍。
现在他们的社长给了他们一个答案。
一个他们最愿意相信的答案。
“妖法!”
“对!肯定是妖法!”
“我就说嘛,庄稼哪有那么长的!肯定是邪术!”
李大嘴看到社员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眼中的疯狂更盛。
他振臂高呼,用一种极具煽动性的腔调,对着自己公社那些同样无法接受失败的社员们大喊。
“乡亲们!同志们!不能让他用妖法蛊惑人心!”
“那不是我们劳动人民的粮食!那是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吃了会烂肠子的!”
他指着那堆麦子,表情狰狞。
“跟我上!把那些有毒的粮食给我抢过来,烧掉!我们不能让这东西玷污我们神圣的土地!扞卫劳动的尊严!”
“烧掉它!”
“烧掉它!”
在他的煽动下,上百个情绪最激动,脑子最热的胜利公社社员,彻底疯了。
他们通红着眼睛,纷纷抄起了手边的扁担、锄头、甚至是镰刀。
“冲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上百号人,就真的像决堤的潮水一样,怒吼着,朝着靠山屯的麦堆冲了过来。
那架势不是来抢粮食的,是来拼命的!
“拦住他们!”
现场负责维持秩序的民兵队长脸色大变,立刻带着手下十几个人冲了上去,试图组成一道人墙。
但他们的人数太少了。
在那疯狂的人潮面前,这道人墙几乎是一触即溃,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反了!反了天了!”
张县长气得浑身发抖,他扯着嗓子大吼:“都给我住手!谁敢乱来,我毙了他!”
副省长也是脸色铁青,对着身边的警卫员下令:“鸣枪示警!控制住局面!”
可他们的声音,在几百人混乱的叫喊声、怒骂声和脚步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瞬间就被淹没了。
冲突一触即发。
场面彻底失控,眼看就要变成一场上千人参与的大规模械斗。
钱主任吓得脸都白了,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来。
李国栋和那群技术员也急了,想上去帮忙,却被更多冲过来的人给推到了一边。
“保护王总顾问!”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苏婉、林晚晴、李秀琴、赵小玲,这几个女人几乎是下意识地,第一时间冲到了王昊的摇椅前。
她们手拉着手,张开双臂,用自己柔弱的身躯,在疯狂的人群和那把悠闲的摇椅之间,筑起了一道脆弱但却无比坚决的屏障。
苏婉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但她一步未退。
她死死地盯着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举着锄头的壮汉,那人脸上的疯狂和狰狞,离她只有不到十米。
五米!
三米!
那高高举起的锄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眼看就要砸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摇椅晃动声响起。
一直四仰八叉躺着的王昊,终于慢悠悠地,从摇椅上坐了起来。
他甚至还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他看了一眼面前那几个吓得花容失色却一步不退的女人,又看了一眼那群已经冲到跟前,面目狰狞的“暴徒”。
他轻轻地撇了撇嘴。
“一群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