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窗纸被夜风鼓得猎猎作响,像有人在外面拼命拍打。皇帝背对着殿门,龙袍的十二章纹在烛火里明明灭灭,手里攥着的密信已被汗浸湿,墨迹在“魔教”二字上晕成了黑团。
“影阁统领的人头,你带来了?”
殿角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个披着黑斗篷的人。斗篷下摆扫过地砖,带起的寒气让烛火矮了半截。那人抬手掀开兜帽,露出张苍白如纸的脸,左眉骨上有道蜈蚣似的疤——正是魔教左使,人称“鬼面”。
“陛下要的,自然不敢怠慢。”鬼面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他将个锦盒放在龙案上,盒盖打开的瞬间,股血腥味混着龙涎香飘散开,“影阁统领到死都在喊,说陛下不该信我们这些‘邪魔外道’。”
皇帝的脊背猛地一僵,指尖掐进密信的褶皱里。影阁统领是他亲手提拔的死士,昨夜却被发现死在禁军大营,心口插着枚魔教特有的青铜令牌。这出戏演得太真,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是他亲手写的密信,让影阁统领“不小心”撞见魔教与盐商密谈。
“叶天还在查盐商的账。”皇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殿外的月光,“他手里有赵瑾留下的账册副本,再查下去,江南的盐引案就要兜不住了。”
鬼面突然笑了,笑声里的寒意让殿内的铜鹤香炉都结了层薄霜:“陛下是怕牵连到自己吧?当年默许盐商私铸盐引的朱批,可是盖着您的玉玺。”他往前凑了半步,疤脸在烛火里忽明忽暗,“我们魔教要苍枫城的矿脉,您要叶天的人头,交易很公平。”
“矿脉?”皇帝猛地转身,龙目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蔓延,“那是叶家的根基,也是朝廷的钱袋子!”
“钱袋子?”鬼面从袖中掏出张地图,“陛下看看这个。”地图上用朱砂圈着苍枫城以西的山脉,“我们早就探过了,这里的银矿比叶家矿脉多十倍。只要灭了叶家,这矿脉……”他用指尖在地图上敲了敲,“分您三成。”
烛火突然“噼啪”爆了声,火星溅在龙案的密信上。皇帝盯着地图上的朱砂圈,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三成银矿,足够填补江南盐引案亏空的国库,足够让他再撑三年——可代价是与魔教为伍,是让天下人耻笑他用邪魔外道除异己。
“你们魔教的人,敢踏入苍枫城半步,就不怕天下宗门联手围剿?”皇帝的声音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鬼面突然从怀里掏出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个扭曲的“叶”字——那是叶天母亲的遗物,去年在围场遗失,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被山匪捡了去。“叶夫人当年救过魔教圣女,您猜,叶天要是知道他母亲和我们有旧……”
“闭嘴!”皇帝猛地将龙案上的砚台扫到地上,墨汁溅在鬼面的斗篷上,晕开朵丑陋的花,“朕答应你!但你们要做得干净些,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陛下放心。”鬼面收起玉佩,指尖在斗篷上的墨渍上轻轻一点,那墨渍竟像活过来似的,顺着布料纹路爬成个诡异的符号,“三日后的子时,叶家矿场会‘走水’,叶天和他的影卫们,都会变成灰烬。”他顿了顿,疤脸在烛火里拉出道阴狠的影子,“到时候还请陛下派禁军‘救火’,顺便……把银矿的开采权‘收’回来。”
皇帝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殿外的宫灯。那盏灯不知何时被风吹得歪斜,光晕在宫墙上晃出个扭曲的人影,像极了鬼面眉骨上的疤。
“对了,”鬼面走到殿门口,突然回头,“忘了告诉陛下,李嵩的儿子还活着,现在就在我们教中。”他的声音里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那孩子记性好,总念叨着当年李嵩是怎么帮陛下转移赈灾粮的……”
“滚!”皇帝抓起龙案上的镇纸就砸过去,却被鬼面侧身避开。镇纸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惊得殿外的侍卫齐刷刷拔刀。
鬼面的笑声从阴影里飘出来,像毒蛇吐信:“三日后,静候佳音。”
殿门“吱呀”关上的瞬间,皇帝突然瘫坐在龙椅上,龙袍的广袖遮住了脸。阶下的太监们始终埋着头,谁也不敢看那颤抖的袍角——他们都听见了,那不是害怕,是被逼到绝境的嘶吼,闷在喉咙里,像头困兽在淌血。
烛火渐渐稳了下来,照亮龙案上那本摊开的《道德经》。“道法自然”四个字被墨汁浸得发皱,像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肮脏的交易。皇帝缓缓抬起头,龙目里的红血丝已经蔓延到眼底,他抓起那本《道德经》,突然狠狠撕成两半。
“传旨。”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三日后,命禁军副统领带三千人,去苍枫城‘巡查’矿场。”
阶下的太监哆嗦着应是,退到殿门口时,无意间瞥见龙椅扶手上的指痕——深深嵌进木头里,像五根血淋漓的爪印。夜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纸屑,在金砖上打着旋,像无数个被碾碎的魂魄。
三日后的苍枫城,会是什么模样?没人知道。只知道养心殿的宫墙里,今夜藏进了个吃人的魔影,而那魔影的影子,正顺着皇帝的指尖,一点点爬向苍枫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