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冲突,细节像是长了翅膀,又像是滴入沸油的冷水,噼里啪啦地炸响了整个清江县。
“听说了吗?李局长亲自带人去江边抓瞿老板,动枪子了!”
“啥?动枪?我的老天爷!后来呢?”
“后来?嘿!徐刚副局长,硬气!挡在瞿老板前面,差点就跟李局长干起来了!”
“真的假的?徐局不是被撸了吗?”
“撸了也是条汉子!当场就怼回去了,说李局没手续乱抓人!”
“我的妈呀,这阵仗……”
“瞿老板更是了得,面对枪口,眼皮都没眨一下,几句话就把李局长噎得差点背过气!”
“说了啥?快学学!”
澡堂里,饭桌上,街头巷尾,每一个角落都在沸腾地议论着。人们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却闪烁着混合着恐惧、兴奋和某种期待的光芒。瞿子龙江边钓鱼、坦然面对公安局长持枪威胁的形象,经过无数张嘴巴的添油加醋,越发显得神秘而高大。而副局长徐刚的仗义执言,则像一道微光,让人们觉得,这清江的天,或许还没黑透,还有那么几个有良心、敢说话的。
这消息传递的不仅仅是八卦,更是一种强烈的心理冲击。它像一根导火索,嗤嗤地燃烧着,逼近那个积压了太多不满、委屈和愤怒的火药桶。
就在江边冲突的第二天,一个更令人错愕的消息传来:被责令停业整改多日的清江机械动力公司和纤雪服饰,突然接到县里的通知——即刻复工!
工人们将信将疑地回到厂区,心里还揣着一丝幻想,是不是上面终于意识到错误,要拨乱反正了?然而,当他们走进熟悉的车间,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全都懵了。
厂部办公楼前,站着一排陌生面孔,趾高气扬。原来的车间主任、技术骨干、班组长,一个不见踪影。
取代他们的,是些看着就流里流气、或者一脸谄媚的家伙。有眼尖的工人认出,其中几个正是前段时间跟着钱老大在厂区附近晃悠、骚扰女工的混混!
这时,几辆吉普车驶入厂区。工商局局长杨红江、还有新指派的厂长(原是宗县长的一个远房亲戚,是乡镇一个作坊的小老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登上了临时搭起的台子。
杨红江拿着一个铁皮喇叭,脸上堆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声音透过喇叭有些失真,却格外刺耳:“工友们!同志们!安静!安静!现在宣布县里的重要决定!”
台下鸦雀无声,几千双眼睛盯着他。
“经过县委县政府深入研究决定,从即日起,原龙清江机械动力公司、纤雪服饰公司,正式由县政府接管!收回国有!也就是说,你们现在,都是光荣的国有企业职工了!”
人群一阵骚动,嗡嗡的议论声响起。国有?听起来不错,可……瞿老板呢?
杨红江似乎很满意引起的反应,继续高声宣布:“为了体现国有优越性,保障大家的优质的小康生活,经研究,所有职工,每月固定工资,三十五块!稳定!可靠!”
“三十五块?”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三十五块?打发叫花子呢?”
“这几个月来,咱基本工资就六十多块!加上奖金,哪个月不上一百?”
“就是!我老婆在服装公司,能拿一百七八!这三十五块,够干啥?买米都不够!”
“这他妈是明抢啊!”
愤怒、失望、恐慌,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这哪里是复工?这分明是抢劫!抢走了瞿老板辛辛苦苦创下的产业,还要把他们这些工人往死里逼!
“肃静!肃静!”新上任的厂长跳出来,挥舞着胳膊,唾沫横飞,“吵什么吵!这是国家的决定!谁敢反对就是反对国家!有意见的,现在就可以滚蛋!国有厂,不缺你一个!”
他这副嘴脸,彻底点燃了导火索。
人群中,不知是谁,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嗓子,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瞿总为了咱们,差点被他们抓去坐牢!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司被这帮蛀虫搞垮!咱们要工资!要吃饭!”
这一声,如同惊雷,劈开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对!罢工!不解决问题就不上班!”
“把贪官污吏赶出去!”
“我们要瞿老板回来!”
“这黑心厂,我们不干了!”
愤怒的火山,终于喷发了!
机械公司两千多职工,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各个车间涌出,汇聚到厂区巨大的空地上。口号声、呐喊声震天动地。长期的压抑、对不公的愤懑、对未来的担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工人们自发地手挽着手,组成人墙,堵住了厂门。一些老工人热泪盈眶,他们经历过苦难,更珍惜瞿子龙带来的好日子,如今眼看着一切都要被毁掉,心中的痛楚难以言喻。
新厂长和他手下那帮泼皮无赖见状, 还试图弹压。他们拿着从保卫科抢来的棍棒,对着聚集的工人们叫骂、推搡。
“反了你们!敢罢工?我看你们是活腻了!”厂长色厉内荏地咆哮着,指挥手下,“把带头的给我抓起来!”
几个打手冲上前,对着站在前面的几个工人代表拳打脚踢。一个老钳工被打倒在地,额头流血。
但这一次,工人们没有退缩。积压的怒火如同浇满了汽油的干柴!
“跟他们拼了!”
“打死这帮狗腿子!”
不知是谁先扔出了一块扳手,紧接着,砖头、木棍、螺丝、零件……如同雨点般砸向那些作威作福的厂领导及其打手!工人们长期积累的怒火和扞卫自身权益的决心,汇聚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平日里温顺的纺织女工也捡起地上的石子往前扔,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更是红着眼冲了上去。
一场大规模的群体性武斗,在两家工厂同时爆发!昔日作威作福的厂长和爪牙们,在愤怒的工人面前,如同丧家之犬,被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厂区,不知躲到了哪个角落。
工人们取得了暂时的“胜利”,控制了厂区。他们自发组织起纠察队,日夜巡逻,防止破坏和反扑。但气氛并未缓解,反而更加紧张。冲突中受伤的工友得不到及时救治——厂医务室被新厂长的人把控,拒绝为罢工工人服务。
县城里谣言四起,说省里要派武警来镇压,恐慌的情绪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