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那声轻响之后,什么也没发生。
陈浩屏着呼吸等了十秒,娜娜的蓝光扫过岩顶,碎石安静地堆在角落。她收回视线,机械颈发出轻微的咔声,“判断为局部松动,无持续掉落风险。”
“好啊,”陈浩靠着岩壁慢慢滑坐下来,“这地方连石头都学会吓人了。”
雨还在洞口外砸着,声音比刚才小了些,像是被谁调低了音量。他低头看了眼右腿——推进服像一截报废的铁皮水管,接口裂开,线头耷拉着,走两步都能听见里面零件互相磕碰的动静。
“咱还得回去。”他说。
“是。”娜娜站在他旁边,蓝光映着湿漉漉的岩面,“主舱系统长时间断电,生命维持模块可能失效。”
“也就是说,我要么被雷劈死,要么被闷死?”
“概率上,后者更可控。”
“你可真会安慰人。”他撑着岩壁站起来,手在泥里打了个滑,差点又坐回去。娜娜伸手扶住他胳膊,机械臂稳得像根钢筋。
两人挪到洞口时,雨已经停了。
风还在刮,树梢晃得像抽筋,地上全是水坑和倒伏的藤蔓。陈浩一脚踩进泥里,鞋拔不出来,甩了半天才挣脱,结果重心一歪,整个人往前扑去。娜娜一把拽住他后领,把他拎直。
“这路修得挺别致。”他喘着气说,“专治胖子平衡感。”
“地形坡度十三度,积水深度平均十七厘米。”娜娜平静报数,“建议你把工具包移到胸前,减少前倾惯性。”
“你说得跟导航似的,就不能说句‘小心点’?”
“小心点。”
陈浩翻了个白眼,拖着坏腿往前走。每一步都像在拔萝卜,脚底带起哗啦的水声。娜娜走在前面,蓝光照着前方地面,偶尔停下等他跟上。
“你说咱们舱门关严了吗?”他突然问。
“上次离开时自动闭锁程序已执行。”
“可万一下雨的时候有树枝砸上去,把线路压坏了呢?”
“可能性存在。”
“你看,你也知道可能出事!”
“所有系统都有故障率。”她说,“包括你现在走路的姿势。”
“我这是战略性低速前进。”
半个多小时后,救生舱出现在视野里。
外壳沾满泥点,侧面几道水痕从顶部流下,像是被人用脏抹布擦过一遍。陈浩靠在舱门前,喘得像台漏气的风箱。娜娜扫描了一下门锁,咔哒一声,舱门向侧滑开。
里面黑着。
控制台没亮,照明全灭,只有通风口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嗡鸣——那是备用电池在苟延残喘。
“不是吧……”陈浩扒着门框往里看,“我刚躲完雷劫,你给我来个停电局?”
娜娜迈进去,眼部蓝光扫过配电箱,“主电路短路。雨水通过顶部排水槽渗入,触发保护机制,电源自动切断。”
“所以现在咱们连灯都开不了?”
“准确地说,是你不开灯,我就不能亮。”
“我又不是电工!你们造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万一有个学渣被困住了怎么办?”
“设计文档中未将‘乘客学历’列为安全变量。”
“你还挺严谨。”他叹了口气,摸黑走到座椅边坐下,屁股刚沾到座垫就听见“啪”一声,椅背塌了半截。
“行吧,”他抬头看着天花板,“我现在连坐的地方都没了。”
娜娜已经打开配电箱护板,蓝光聚焦在烧焦的接线柱上,“c-7线路熔毁,需手动切换至备用回路。我无法同时监控电流状态并操作开关,必须由你完成接线。”
“等等——你要我碰电?”
“你会死于潮湿环境下的高压触电,而不是被我吓死。”
“你这威胁方式还挺文明。”
“我只是陈述事实。”
她递过来一副绝缘手套,黑色的,沾着点泥,但还能用。陈浩接过时手抖了一下,“我上次碰电线还是高中物理实验课,结果把保险丝烧了,老师说我天生克电。”
“这次没有保险丝。”
“那岂不是更危险?”
“有我在。”
这句话说得太冷静,反倒让人心里发毛。陈浩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跟着她走到配电箱前。
裸露的电线像两条死蛇盘在接线柱旁边,红的那根还冒着一点点糊味。他盯着看了三秒,胃里开始翻腾。
“先断主电源。”娜娜说,“拧开左边黑色旋钮,逆时针转到底。”
他照做,手指有点僵,拧到一半卡住,用力一扳,听见“咔”的一声。
“好了。”
“现在取下c-7接线柱上的旧线头,插入红色备用线,固定螺丝。”
“你能不能说慢点?我脑子现在像个卡顿的投影仪。”
“我已经放慢语速至人类理解阈值的1.8倍。”
“你还量化了?”
他伸手去拔旧线,胶皮粘在手上,扯了半天才拽下来。红线路头露出来,铜丝散开像团乱麻。
“整理线头。”娜娜提醒。
“我知道!”他低声吼,“我又不是没见过电线。”
他用螺丝刀尖一点点把铜丝捻齐,手心出汗,手套内层黏糊糊的。插进接线柱时歪了一下,差点戳到旁边的金属框。
“偏移角度六度。”娜娜说,“重新对准。”
“你能不能装作没看见?”
“不能。”
他咬牙重新插好,拧螺丝时手抖得厉害,拧了两圈就滑丝了。
“力度控制在三点五牛顿米。”
“你当我是扭矩扳手?”
“如果你是,现在早就修好了。”
“你今天特别爱说话是不是?”
“系统检测到你焦虑指数上升,适度对话有助于稳定心率。”
“所以你是拿我当血压计使?”
“逻辑成立。”
第三次尝试,螺丝终于卡进螺纹。他松了口气,往后退半步,“接下来干嘛?”
“合上隔离阀,然后启动主控开关。”
他照做。手伸向开关柄时停了一下,“要是又炸了呢?”
“最多烧掉备用线路,不会危及人身安全。”
“你这话听着一点都不安全。”
“我说的是事实。”
他闭眼一秒,猛地推下开关。
滴——
控制台亮起一盏绿灯,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主屏幕闪了一下,跳出自检界面,能源仪表从0%跳到10%,稳住不动。
“通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子居然活下来了!”
娜娜蹲下身,蓝光扫过系统日志,“主电源恢复,生命维持重启,氧气循环将在两分钟内恢复正常。”
“也就是说,我能继续呼吸了?”
“是。”
“太好了。”他仰头靠着舱壁,感觉浑身肌肉都在发软,“我还以为我要死在自己修的电路上。”
“死亡概率从未超过百分之九。”
“你还留了空间?”
“数据永远保留误差范围。”
舱内温度开始回升,灯光稳定下来。陈浩瘫在地上懒得动,右手还攥着螺丝刀,左手手套沾着灰和泥,指尖微微发颤。
娜娜站起身,走向主控台,“正在进行全系统诊断,预计耗时八分钟。”
“你忙你的。”他闭着眼说,“我先躺会儿,梦见插座我都绕着走。”
她没回应,只有蓝光在控制面板上来回移动。通风机的声音渐渐变强,空气流动起来。
过了几分钟,陈浩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是之前雷击震出来的,边缘还贴着一圈银色胶带,是他用最后一点应急材料糊的。
“娜娜。”他忽然说。
“在。”
“你说……咱们修的这个电路,会不会哪天又自己断了?”
“有可能。”
“那下次要是没人教我修呢?”
“你可以提前录一段教学视频。”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蒙对的。”
“那就录失败过程,作为反面教材。”
“你还挺会规划。”他苦笑,“等哪天你报废了,我就放你这段话当遗言。”
娜娜转过头,蓝光落在他脸上。
“我不需要遗言。”她说,“但你可以给自己留一段。”
陈浩没再说话。外面风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进来,照在舱门边缘,反射出一道斜斜的光斑,正缓缓爬上他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