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手指卡在泥坨边缘,轻轻一掰,整块土裂成两半。他盯着掌心的碎屑,叹了口气,“昨晚上还挺像那么回事,现在一看,就是个泥饼子。”
他把残渣扔进角落的废料堆,顺手拍了拍手,结果灰扑扑的印子全蹭在裤子上。他也不管,转身走到工作台前,从背包里掏出那个用破布包好的黏土样本。布解开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旧纸被撕开。
“娜娜。”他说,“咱得谈谈正事。”
娜娜站在炉边,光学镜头转向他,蓝光稳定地亮着,“你已连续七分钟未进行有效劳动。”
“那是因为我在思考。”他把黏土放在金属板上,双手撑在台面,弯腰盯着它,“你看这玩意儿,捏也捏不好,干了还裂,湿了就塌。我总不能靠许愿把它变成碗吧?”
“建议制定操作流程。”
“对啊,问题就在这儿。”他直起身,搓了搓脸,“我不知道该从哪开始。晾多久?揉几下?烧多少火?这些你得告诉我,不然我就算把基地点着了也搞不出个像样的东西。”
娜娜静默片刻,机械臂缓缓抬起,投影在空中展开一页简图:六个步骤并列排开,配着粗糙的线条插画——采土、晾晒、揉练、塑形、阴干、烧制。
“基础工艺导引已加载。”她说,“当前可调用知识限于原始手工陶器范畴,无参数支持。”
陈浩凑近看了两眼,眉头越皱越紧,“等等,你说‘无参数支持’?意思是连烧多久都不告诉我?”
“温度区间、持续时间、窑体结构设计等高级模块处于锁定状态。”娜娜继续道,“解锁需能源优先级调整,目前不可行。”
“所以你是有货不卖?”他退后一步,抬手指着投影,“你知道怎么做,但只肯给我看个目录?”
“信息分层管理为标准安全协议。”
“得了吧,什么安全协议,你不就是怕我乱来炸了房子?”他撇嘴,“可我现在连房子都没有,炸啥?顶多炸出个带窟窿的锅。”
他低头看着那团土,忽然笑了一声,“有意思。昨天我还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能当陶艺大师,今天一看,原来我只是个连菜谱都没见过的厨子,还得自己猜盐放几勺。”
“实践可弥补认知缺口。”
“说得轻巧。”他抓起一小撮黏土,在手里搓了搓,“我要是拿这个去参加厨王争霸赛,评委估计当场报警。”
娜娜没有回应,只是将投影切换到材料状态监测界面,显示当前样本含水率约为38%,建议先行干燥处理。
陈浩盯着数据看了一会儿,忽然点头,“行吧,至少我知道不能直接烧。湿泥进火肯定炸,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他转身翻找工具架,扯下一块旧帆布铺在窗台边,“晾土总不会错吧?先让它干透再说。”
“阳光直射可能导致外干内湿,引发后续开裂。”
“那就摊薄点,翻几次。”他把黏土掰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均匀撒在布上,“咱现在没烘箱,只能靠天吃饭。太阳要是偷懒,我也认了。”
娜娜记录下操作时间与环境温湿度,系统自动标记为“第一阶段准备启动”。
陈浩忙完这一通,坐回一张歪腿凳上,喘了口气。他望着那摊小泥粒,突然问:“你说,以前的人是怎么学会做陶器的?”
“考古记录显示,早期人类通过反复试错积累经验。”
“那就是说,一堆人烧炸了无数个泥疙瘩,才换来一个不漏的碗?”他咧嘴,“合着文明进步的本质,就是谁摔得多谁赢?”
“成功率随迭代提升。”
“懂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那我也加入摔跤俱乐部。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干,正好拿这堆土练手。”
他从废料堆里翻出一把钝片,算是临时充当刮刀,又找了几个耐热石片垫在下面,防止后续操作污染地面。
“既然你不能教得太细,那我就按你能给的这点信息走一遍流程。”他一边整理工具,一边自言自语,“不求成品,只求别把自己埋了。”
娜娜提醒:“剩余样本总量有限,建议预留部分作为对照组。”
“知道知道。”他小心地将剩下的一半黏土重新包好,塞进背包夹层,还特意压了块小铁片镇住,“这是种子,不能动。以后咱们陶器厂上市,这就是祖宗牌位。”
他回到工作台前,拿起已经晾了半小时的泥块,试着用手碾碎再揉合。土质偏硬,指节用力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这手感……怎么说呢,像过期的饼干粉。”他皱眉,“太干了不行,刚才太湿也不行,难道真得卡在一个‘刚刚好’的状态?”
“理想状态为可塑性峰值区间。”
“翻译一下?”
“泥土可成型且不易断裂。”
“哦,就是软硬适中呗。”他嘟囔,“你们机器人说话就不能直白点?非得搞得像考试填空题。”
他尝试加了一点昨晚存的冷凝水,一点点拌进去,边揉边观察质地变化。起初还是松散颗粒,后来渐渐粘连成团,但表面出现细纹。
“又裂了。”他翻来覆去查看,“是不是水还是少了?”
“也可能揉练不足,内部应力未释放。”
“合着还得给我配个心理医生治它的压力?”他无奈地继续搓捏,动作变得缓慢而专注,“好好好,我不急,咱慢慢聊,你别炸就行。”
十分钟过去,泥团终于不再轻易开裂。他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像是端着一颗随时会碎的蛋。
“现在呢?”
“进入塑形阶段。”
“终于到了!”他深吸一口气,把泥团放在石片上,双手合拢轻轻压扁,试图做出一个碗底的形状。指尖微微下压,边缘慢慢隆起一点弧度。
可刚成型,一侧突然塌陷。
他僵住,盯着那歪斜的泥坨,良久吐出一句:“……我真是个天才。”
“初次尝试失败率平均为76%。”
“谢谢安慰。”他把变形的泥坨捏扁重来,“不过你说的数据,能不能下次早点告诉我?省得我白高兴。”
第二次尝试,他放慢速度,每推一下都停下来观察反应。边缘依旧脆弱,但他发现用拇指内侧缓缓滑动,比直接按压更不容易裂开。
第三次,他已经能做出一个勉强对称的浅盘状物体。
“虽然像个被踩过的汉堡胚,”他端详着作品,“但至少是个圆的。进步了。”
娜娜扫描后提示:“厚度不均,干燥后极可能局部开裂。”
“我知道。”他没放下手里的泥,“但现在不是为了完美,是为了搞明白到底哪些环节会出问题。”
他把第三个失败品摆在台面上,旁边是前两个残骸,像一场小型葬礼。
“第一步,采土没问题;第二步,晾晒控制水分,看来要分段来;第三步,揉练必须充分,不然里面藏着隐形裂缝;第四步……”他指着眼前的泥盘,“塑形手法得练,力度和角度都得找感觉。”
他说着,又从晾晒布上取了一小块干泥,准备再来一次。
“你刚才说,烧制那步没法给参数。”他抬头看向娜娜,“那至少告诉我一件事——如果我想试试点火,最低限度要注意什么?”
娜娜眼部蓝光微闪,调出一段文字摘要:“避免明火直接接触未干透坯体,升温应循序渐进,突发高温易导致结构性崩解。”
“也就是说,不能一把火怼上去?”
“正确。”
“得慢慢烤?”
“类比烘焙过程。”
“哈!”他笑出声,“所以我不是在烧陶,是在烤蛋糕?”
“比喻不准确,但逻辑相似。”
“够了。”他点点头,眼神亮了些,“至少我知道不能急。火太猛会炸,泥太湿会爆,手太重会塌——听上去跟我人生差不多。”
他低头看着手中正在塑形的泥团,动作比之前稳了许多。
“那接下来,我就照着你能给的这点信息,一步一步走。”他把泥团轻轻放在石片上,仔细修整边缘,“摔一个,记一个坑;摔十个,总能摸出门道。”
他抬起头,冲娜娜扬了扬下巴,“等我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碗做出来,我不刻名字了。”
“改变命名计划?”
“嗯。”他笑了笑,“我要在底下悄悄画个小人,举着锤子,旁边写一行字——‘笨蛋专用,禁止借阅’。”
娜娜光学镜头轻微震动了一下,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
陈浩没在意,他正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在泥坯边缘划出一道浅痕,用来标记旋转起点。他的呼吸放得很轻,生怕一口气吹歪了形状。
窗外风掠过金属框架,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左手托着泥坯底部,右手缓缓向上推挤,一圈,又一圈。
泥壁渐渐升高,虽然歪斜,但完整。
就在他准备收口的时候,指尖一滑,整个上沿塌了下来。
他愣住,看着那团软泥缓缓变形,最终缩成一个矮墩墩的坨。
他盯着看了五秒,忽然笑了。
“没事。”他说,“反正也不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