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脚下一滑,鞋底蹭到块硬物,差点绊个跟头。他低头瞅了眼,蹲下来扒拉两把沙土,露出一角泛着冷光的金属边。
“哟?”他用锄头尖轻轻敲了敲,“还挺结实。”
娜娜滑近几步,光学眼扫过那片区域:“地下存在大面积金属结构,深度约一点八米,延伸范围超过种植区预设边界。”
“意思是……咱这地底下埋了个铁盒子?”
“更准确地说,是飞船残骸的一部分。根据材质分析,属于上一代殖民运输舰的底部护甲板。”
陈浩没吭声,把锄头往地上一插,双手抄进裤兜里,歪头看着眼前这片刚翻出黑土的地。早上他还在这儿拿木棍画线,一条条标好番茄苗间距,连支架都堆在旁边,就等着明天一早栽下去。现在倒好,锄头还没挥三下,地基先给自己判了死刑。
他弯腰又挖了几下,沙土越清越多,一块完整的金属板渐渐露出来,边缘带着烧灼痕迹,像是从天上摔下来时被大气层啃过一口。
“你说它早不塌晚不塌,非得等我今天来种地才冒头?”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是嫌我太闲,给我找点心理落差?”
娜娜站在旁边,声音平稳:“地质位移具有滞后性。长期风化与地下水渗透导致表层土壤承重能力下降,你的踩踏动作只是触发因素。”
“合着我还得背锅?”
“不需要。但原定耕作计划已无法实施。”
陈浩直起腰,环顾四周。这片坡地是他挑了整整两天才定下来的——背风、日照足、离水源不远,连排水沟的位置都想好了。结果现在,连锄头都扎不下去。
他走到田边,拎起靠在石头上的卷尺,又展开那张用炭笔画的种植布局图。图上密密麻麻标着行距、株距、灌溉点,角落还写着“第一批收获目标:三十斤”。字迹潦草,但认真得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他盯着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下,把图纸折起来塞进衣服口袋。
“行吧。”他说,“不种就不种,反正我也不是非当农民不可。”
娜娜没接话。她知道他在硬撑。
风从沙丘那边吹过来,带着点干涩的土味。陈浩站了一会儿,转身拿起锄头,往金属板边缘使劲刨。泥土飞溅,他越挖越深,很快整块护甲板的轮廓都显现出来——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像块锈掉的铁皮盖子,死死压在可耕土层下面。
“你说这玩意儿当年是怎么掉下来的?”他喘着气问。
“初步推断为三百年前一次轨道偏离事故。该星球曾列入短期移民名单,后因环境评级不合格被废弃。残骸未被回收。”
“所以咱们住的不是荒星,是垃圾处理站?”
“技术上属于‘未开发资源区’。”
“得了吧,谁信这种说辞。”他抹了把汗,甩在金属板上,“我现在信的是,这块地甭想长出一根毛。”
娜娜扫描完最新数据,轻声道:“建议重新评估选址。目前营地周边仍有五处潜在可耕区域。”
“可耕?”他冷笑一声,“谁知道那些地方下面是不是埋着核反应堆或者厕所管道?”
他坐到一块石头上,脱下一只鞋抖了抖沙子。脚趾头动了动,一脸生无可恋。
“我昨晚上还在想,等番茄熟了,能不能晒点酱。我还琢磨要不要搞个轮作制度,春天种菜,秋天种豆,冬天……算了,这鬼地方哪来的冬天。”
娜娜静静地看着他。
“你说人为什么总喜欢规划未来?明明连下一顿饭在哪都不知道,还要操心三个月后的收成。”他抬头看向远处,“结果呢?刚画好蓝图,老天爷直接给你掀桌。”
“这是人类区别于其他物种的行为特征之一。”
“特征?我看是毛病。”
他站起来,一脚踢飞了旁边的石子。石子撞在金属板上,发出“铛”的一声闷响,在空旷的坡地上弹了很远。
然后他忽然不动了。
那声音……有点熟。
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掌贴住金属板表面。凉的,但不是石头那种冷。更像是……仓库铁门的感觉。
他又敲了两下,听回音。
“这底下……是空的?”
娜娜立即启动穿透扫描:“内部存在中空腔体,高度约两米四,长度推测超过二十米。结构完整度尚可,无明显坍塌迹象。”
陈浩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别告诉我这是个地下仓库,里面还存着种子和化肥。”
“可能性极低。更可能是飞船的生活舱段遗存。”
“唉。”他叹了口气,“要是能改造成温室就好了。密封、保温、还能挡酸雨……可惜挖不开。”
“若使用热切割工具,可在六小时内完成入口开设。”
“工具有,问题是——”他指了指脚下,“咱真要把家安在这种地方吗?上面压着半艘破船,下面踩着铁皮壳子,风吹一下都怕漏电。”
娜娜沉默两秒:“你刚才说,不想再碰运气选地。”
陈浩一愣。
“你是说……让我干脆搬进去?”
“逻辑成立。已有遮蔽结构,无需新建;恒温条件优于露天;且远离地表侵蚀风险。”
“可那是飞船残骸!不是精装房!”
“你可以把它当成……带屋顶的田。”
陈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低头看着那块金属板,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它的存在意义。这不是障碍,也许是个机会。只是来得太突然,砸碎了他原本的打算,逼他换条路走。
他慢慢蹲下来,手掌按在沙土和金属交界的地方。
“我本来想好好种点东西的。”声音低了些,“不是为了活命,也不是为了任务。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让一片荒地变绿。”
娜娜看着他,光学眼中数据流缓缓滚动。
“土地没有拒绝你。”她说,“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接受。”
陈浩抬起头,嘴角扯了扯:“你这话要是早点说,我能少骂几句。”
“情绪宣泄有助于压力释放。你现在的血压比十分钟前降低了十二个百分点。”
“你还监控我血压?”
“所有生命体征都在监测范围内。”
“真是贴心。”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划出整齐线条的黑土地。木桩还在,绳子也没断,甚至连搭好的简易遮阳棚都完好无损。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差一场播种。
可现在,这些全都成了摆设。
他走过去,把锄头从土里拔出来,扛到肩上。金属板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像一块冷却的烙铁。
“换个地方吧。”他说,“反正也没别的选择。”
娜娜启动地形测绘模式,开始标记周边可用区域。
陈浩迈出一步,回头看了眼那块露出地面的残骸,忽然道:“等等。”
他放下锄头,从背包里翻出记号笔,在最近的一根木桩上写下几个大字:
“此地不宜耕种”。
写完,他退后两步看了看,点点头。
“至少下次有人来,能少走点弯路。”
风刮过来,吹得木桩微微晃动。远处沙丘的影子越拉越长,盖住了部分翻松的土壤。金属板边缘积了一小撮灰土,像是时间悄悄落下的印章。
陈浩站着没动,目光越过这片废掉的田,投向更远的干裂地表。
那里一道浅浅的裂缝横贯而过,像大地咧开的嘴。
他抬起脚,踩进裂缝边缘的碎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