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箱上的指示灯还在闪，绿一格，黄一格，像是在数呼吸。陈浩的手还贴在玻璃上，掌心对着宝宝刚才翻身的位置。他没动，卡尔也没动，娜娜的屏幕静着，只有数据流在缓慢滚动。
半小时前护士说苏珊可以转入恢复室了，但他们谁都没走。陈浩觉得这会儿走了，就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他盯着那孩子，看他在毯子里拱了一下脑袋，像只刚钻出壳的小鸡。
“他动了。”卡尔低声说。
“我知道。”陈浩没收回手，“我感觉到了。”
“你隔着玻璃也能感觉到？”
“我能。”
娜娜忽然开口：“体温监测显示婴儿体表温度稳定，心率每分钟一百三十五，符合新生儿正常范围。医护人员即将进行转移操作。”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两个穿蓝绿色衣服的护士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看了看记录仪，点点头：“产妇已清醒，宝宝观察无异常，现在可以做第一次肌肤接触。”
陈浩猛地抬头：“真的？”
“真的。但时间不能太长，十分钟，注意姿势。”
护士把保温箱轻轻推到床边，另一张床已经被推进来，苏珊躺在上面，脸色发白，眼睛却睁着，直勾勾地望着这边。
“让我看看……”她声音很轻，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陈浩还没反应过来，卡尔已经转身去拿平板，娜娜也往前挪了一步，站到床尾。
护士解开毯子，小心翼翼把宝宝抱出来，递给陈浩：“双手托头和背，别让他后仰。来，慢慢接。”
陈浩伸出手，手指有点抖。他以前连热水壶都端不稳，更别说抱人了。可这会儿他不敢晃，也不敢喘粗气，整个人绷得像根晾衣绳。
宝宝一进他怀里，他就愣住了。
不是因为多重，是太轻了。轻得像一团暖空气。但他能感觉到那小身子在动，胸口一起一伏，鼻尖蹭着他手腕，呼出来的气又软又湿。
“嘿……”他喉咙动了动，“你醒着呢？”
宝宝没哭，也没闹，只是歪了歪头，好像在找声音。
“他听得见你。”护士说，“新生儿听力发育完整，尤其对父母的声音有反应。”
陈浩低头凑近一点：“我是你爸。记住了吗？以后零食都归我管，玩具我帮你挑，作业我替你写——开玩笑的，你妈知道了得砍我。”
苏珊在旁边笑了下，笑完又皱眉，手按住肚子。
“别说话了，先让他安静待会儿。”护士提醒。
可宝宝突然睁开了眼。
不是眯缝，是真睁开了。眼皮一抬，黑溜溜的眼珠转了半圈，最后停在陈浩脸上。
陈浩屏住呼吸。
“他看我了。”他小声说，“他认得我。”
“新生儿视力模糊。”娜娜照常播报，“目前只能识别二十厘米内的明暗对比，无法辨认五官细节。”
“但他就是看着我。”陈浩坚持，“他眼神里写着‘我爸在这儿’。”
卡尔蹲下来，把平板举高：“第22:15 新生儿首次睁眼 对象：父亲陈浩 持续注视时间约四秒。”
“你非得记这个？”陈浩瞥他一眼。
“以后他谈恋爱了，我好拿出来放。”
苏珊伸出手：“让我摸摸他。”
护士帮忙调整姿势，让宝宝的小手靠近苏珊指尖。那孩子一碰到她，手指立刻蜷起来，抓住了妈妈的手指。
“哎……”苏珊眼眶红了，“他还知道抓我。”
“这是握持反射。”娜娜说，“所有健康新生儿都会。”
“可他抓得特别紧。”苏珊声音发颤，“像怕我跑了。”
陈浩看着他们俩，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不是疼，是胀。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肚子里升上来，堵在喉咙口。
他眨了眨眼，低头假装整理毯子。
“你哭了。”卡尔说。
“放屁。”陈浩抹了把脸，“屋里太潮。”
“湿度百分之四十五。”娜娜补充，“属于干燥区间。”
“那你闭嘴。”
护士笑了笑：“你们家挺有意思。”
宝宝在陈浩怀里扭了下，小嘴张开，像是要打哈欠。陈浩赶紧把他往肩上靠，结果动作太猛，差点撞到头。
“哎哎哎！”他慌了，“对不起对不起！”
“别紧张。”护士扶住他胳膊，“他没那么脆弱。倒是你，再抖下去，孩子以为地震了。”
卡尔点头：“震级估计五点八，震中在你手肘。”
陈浩咧了下嘴，总算松了点劲。
宝宝趴在他肩膀上，脑袋贴着脖子，呼吸一阵一阵的，热乎乎地扫过皮肤。陈浩从来没这么安静过。他连打游戏输了都不会这么安静。
“他睡着了？”他问。
“没有。”娜娜看数据，“脑电波显示处于浅层觉醒状态，听觉皮层活跃度上升。”
“也就是说……他在听我们说话？”
“是。”
陈浩清了清嗓子：“那我给你唱个歌？胎教时候我天天唱，你妈说难听，但我认为你是被我的歌声叫醒的。”
“建议不要。”卡尔说，“医疗设备可能会误判为噪音污染。”
“你闭嘴。”
陈浩还是哼了起来，调子跑得离谱：“小星星，亮晶晶，挂在天上放光明……”
宝宝没反应。
“你看，他都不理我。”
“他可能觉得这歌太老。”卡尔说。
“老？这歌出生就比他老。”
苏珊轻声说：“再唱一句试试。”
陈浩又哼了一句，这次声音更低。宝宝的手忽然动了下，在他后颈挠了一下。
“他挠我！”陈浩激动，“他回应我了！”
“可能是无意识动作。”娜娜说。
“不可能！他是喜欢我才挠的！”
“哥哥认证有效。”卡尔补了一句，按下录音键。
苏珊伸手摸了摸宝宝后脑勺：“他头发好多啊。”
“像我。”陈浩得意，“天生浓密，遗传优势。”
“也可能明天就秃。”卡尔说。
“滚。”
护士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该放回去休息了。”
“再一分钟。”陈浩舍不得，“就一分钟。”
“五分钟。”苏珊说，“让我多看他一会儿。”
护士犹豫了一下，点头：“行，但别太久。”
宝宝在陈浩肩上动了动，忽然转头，小嘴碰到了他下巴。
“他亲我！”陈浩声音都变了，“他亲我了！”
“是蹭的。”娜娜冷静分析，“面部肌肉尚未协调，无法完成主动亲吻动作。”
“他就是亲我！当爸的第一吻！”
卡尔默默记下：“第22:18 新生儿疑似亲吻行为 发生对象：父亲 位置：右下颌 持续时间0.7秒。”
“你能不能别什么都记？”陈浩瞪他。
“等他长大，这是证据。”
娜娜忽然说：“我可以碰一下他的手吗？”
所有人都愣了。
护士看了她一眼：“机器人？”
“是。我的接触面经过高温消毒，温度调节至三十六度，不会造成刺激。”
护士想了想：“轻点碰，别吓到孩子。”
娜娜伸出手指，慢慢靠近宝宝露在外面的小手。指尖刚碰到掌心，那孩子忽然五指一收，抓住了她的机械指。
全场安静。
娜娜的语音模块卡了一下：“触觉反馈强度超出预期。建议将此次互动命名为‘第一次握手’。”
卡尔立刻举起平板：“第22:19 新生儿与家庭成员娜娜完成首次主动抓握 持续时间1.5秒 系统自动标记为‘AI亲属认证事件’。”
“你编词的能力越来越强了。”陈浩笑出声。
苏珊看着他们，眼泪又下来了：“你们……都在啊。”
“当然在。”陈浩低头看怀里的孩子，“一家人都在。”
宝宝打了个嗝，喷出一口奶味空气。
卡尔严肃宣布：“第22:20 新生儿完成首次独立排气行为 标志消化系统运行正常。”
“你非得记这个？”陈浩无奈。
“这是成长里程碑。”
护士终于开口：“时间到了，该让他休息了。”
陈浩慢慢把宝宝放回保温箱，动作慢得像在放一枚鸡蛋。盖上毯子时，他还顺手捋了下边角，弄得整整齐齐。
宝宝没醒，只是咂了下嘴，像在回味什么。
陈浩站在旁边，手还悬在半空。
“你可以摸他。”护士说。
他轻轻把手放在毯子上，压着宝宝的小脚位置。
苏珊抬起手，搭在他的手上。
卡尔站到另一边，把手放在苏珊肩上。
娜娜站在床尾，屏幕暗了一下，又亮起来，蓝灯缓缓闪烁，频率和宝宝的心跳接近。
房间里没人说话。
宝宝忽然动了下手，脚丫顶了顶毯子。
陈浩笑了：“他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