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盘从肋骨里抽出来时,带出一串黏稠的银丝,像拔罐后贴在皮肤上的水线。它没落地,自己飘了起来,银丝另一头缠住桌角那片槐木符残渣,啪地接上,形成个闭环。陈三槐盯着它,没伸手,也没说话,只是把舌尖咬破,一口血喷在官印背面的“运费结算中”四个字上。
血一沾字,印面就震,像是老冰箱启动前的嗡鸣。U盘猛地一亮,一道光幕从它正中心射出,照在墙上——画面里,他穿着明朝官服,袖口沾着朱砂,手里那支判官笔正往生死簿上划拉。被改的是吴刚的名字,寿命从“永世监禁”改成“三世轮回”,笔画收尾带钩,像在签名。
他没动,也没喘。
第二幕紧接着来:他站在火刑柱上,嘴里塞着符纸,围观的道士们举着手机录像,弹幕飘满“这届阴差太敬业了”。第三幕:断头台,刀落,头滚进功德箱,箱底写着“本月最佳牺牲奖”。第四幕:核爆中心,他抱着一叠账本蹲在坑里,最后一笔写的是“吴刚欠冥币三百万,利息按日复利”。
三百七十二世,每一世都死在追查途中。
死法不同,地点不同,朝代不同,可最后那一笔账,全是他写的。
他右眼开始流泪,不是一颗一颗,是整片往下淌,像水管爆了。左眼更糟,阴债清单疯狂刷新,全是“陈三槐·第xx世·追查中断·扣除功德x万”,刷到后来,整个视野都被红字盖满,像被泼了一脸辣椒油。
他抬手,把道袍上那块北斗七星补丁撕下来,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补丁是林守拙去年用纸灰和糯米浆缝的,据说能稳魂。现在他不知道稳没稳,但至少胃里多了点纤维。
光幕还在放。最新一幕:他蹲在现代写字楼里,穿着格子衫,对着电脑敲代码,屏幕上是“地府区块链审计系统V3.2”。突然警报响,他抬头,看见玻璃倒影里,自己后颈插着一根银丝,另一头连着天花板的服务器。
他关了电脑,拔掉U盘,走出楼。
三分钟后,大楼爆炸。
他没跑,就站在马路对面,看着火光,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发现是纸扎的,点不着。
“操。”他说。
U盘忽然停了下,光幕切换成星空图,但星点排列不对,像是被人用算盘拨过。张果老的檀木葫芦从他车筐里滚出来,砸在地上,葫芦嘴喷出一串wiFi信号,呛得他咳嗽两声。信号在空中凝成一行字:“探测模式启动:扫描初代监管者遗骸。”
陈三槐看了眼葫芦,又看了眼U盘。
“你什么时候装了定位器?”他问。
没人回答。
孙不二从香炉后探出头,手里捏着半张GpS纸钱,刚烧到一半,火苗蓝得发紫。“不是定位器,”他说,“是返厂检测程序。你每死一回,数据就往葫芦里存一份,攒了三百七十多次,现在满了,自动触发。”
他把纸钱塞进炉心,火势猛地蹿高,烧出等离子流,像微型太阳。他拿铁钳夹住葫芦,往火里一浸。葫芦表面开始冒泡,浮现出经纬度坐标,最后定格在月球背面一处环形山。
“到了。”孙不二说。
“什么到了?”陈三槐问。
“你的老家。”孙不二把葫芦拿出来,倒扣在桌上,一滴水落下来,不是水,是液态代码,落地瞬间拼出几个字:“槐木符矩阵·核心节点”。
陈三槐盯着那字,右眼的泪终于停了。他伸手去摸左眼,指尖沾了血,是眼底毛细血管爆的。他没擦,只是把血抹在U盘接口上,重新插进官印暗槽。
光幕再闪。
这次不是记忆,是数据流。林守拙的AI代码从官印里涌出,像一卷被抽离的磁带,在空中盘旋。突然,空中浮现红字警告:“非授权存在,立即格式化。”
代码流一顿,随即开始重组。
纸灰从虚空中凝出,麻线自动打结,铜管缠上神经束,一个纸扎人形缓缓成形。但这次没穿围裙,没戴老花镜,而是披着夜巡鬼差的黑袍,反戴着工作证,手里握着一根哭丧棒,棒头刻着错别字版的往生咒。
他耳后还夹着一根狗尾巴草。
陈三槐看着他,没说话。
鬼差也没动,只是用哭丧棒轻轻敲了敲陈三槐的胸口,位置正好是银丝钻入的地方。
“第一世抓你逃魂的是我。”他说,“最后一世接你归站的,也得是我。”
陈三槐低头看自己胸口,皮肤下的银丝微微震动,像是在回应。
“所以你不是林守拙?”他问。
“林守拙死了。”鬼差说,“两百年前,他闺女被勾错魂,他扎了个纸人想替死,结果触发禁忌,整个人被系统吞了。我借他的壳活下来,等你二十年。”
“等什么?”
“等你把U盘插进肋骨。”鬼差说,“只有双重身份体主动接入,才能唤醒初代维护者。我是第一个被派下来盯流程的,也是唯一一个看过你全部轮回的人。”
陈三槐沉默。
三百七十二次死亡,每一次都有他在场。
他忽然笑了下,笑声干得像烧纸。
“所以你看着我死了三百多次?”他问。
“不止。”鬼差说,“我还看着你每次死前,都在写同一笔账。”
陈三槐抬手,把右眼的泪擦了,血混着泪,在脸上划出七道红痕。他低头看官印,暗槽里的千纸鹤还在,是杨石头用滞销冥钞折的,翅膀上印着“信用土地”铜牌缩微图。现在它微微发烫,像是刚从打印机里出来。
“运费付了?”他问。
“付了。”鬼差说,“路线也定了。你去月球,我去地府,最后在备份站碰头。”
“要是我不去呢?”
“那你左眼的清单会一直刷,右眼会一直流,直到脑死亡。”鬼差把哭丧棒扛肩上,“系统不认放弃,只认完成。”
陈三槐没再问。
他把U盘从暗槽拔出来,发现表面多了行小字:“记忆读取完成,建议立即执行押送任务。”
他把它塞进道袍内袋,顺手摸出一张滞销冥钞,是上个月杨石头硬塞的,说能抵税。他把它折成纸刀,划开自己左手掌心,血滴在官印上。
印面刷新:“任务状态:已确认。押送对象:吴刚。执行人:陈三槐。路线:地球→月球背面→槐木符矩阵。备注:请勿在途中更改账目。”
他抬头,看鬼差。
“你当年为什么选我?”他问。
鬼差没回答,只是用哭丧棒指了指他左眼。
“你清单最底下,那一行被屏蔽的记录。”他说,“是你第一世的名字。”
陈三槐低头。
左眼视野最下方,确实有行字,被红框锁住,写着:“身份追溯失败,建议手动输入密钥。”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鞋底倒出一把纸灰,撒向空中。灰落下的瞬间,拼出四个古篆:陈·黑·子。
他愣住。
鬼差把狗尾巴草从耳后拿下,插进哭丧棒顶端的裂缝里,轻轻一晃。
“我姓张。”他说,“但你第一世,是我抓进阴司的逃魂。你那时候不叫陈三槐,叫陈黑子,是我的替补。”
他顿了顿。
“也是我亲手注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