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在井口转了半圈,散了。
陈三槐的右眼还热着,不是胀,也不是酸,像被谁往里头滴了滴温水。他没去擦,脚趾在破鞋里动了动,低头看那半片焦纸,已经碎得捏不住了。
杨石头蹲在井边,夜壶搁腿上,铜牌“信用土地”四个字正对着树影。他忽然抬头:“那树……是不是又眨了一下?”
陈三槐没答。他弯腰,从石磨底下摸出一罐奶粉,盖子有点松,晃了晃,听不出动静。
“林老头送来的纸童呢?”他问。
张黑子从墙角站起来,影子一缩一胀,嘴里叼着半根狗尾巴草:“在那边,黑了边。”
三具纸扎童男靠在墙根,原本雪白的纸身,边缘卷曲发黑,像是被雨淋过又晒干的旧纸。
“冰毒雨残留。”张黑子吐掉草根,“威廉那棺材,昨儿半夜自己打开了,往外冒白雾,碰着纸就烂。”
陈三槐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具纸童的脸。纸面酥脆,指腹一蹭,掉下一层灰。
他拧开奶粉罐,往棺材通风口倒了一把。
奶粉落进雾里,没散,反而凝成一层白膜,像蜘蛛网似的,把雾兜住了。
“行了。”他说,“毒封住了。”
杨石头瞪眼:“就这?一罐奶粉?”
“奶粉里有钙。”陈三槐把空罐子扔进井里,“钙和毒粉反应,结膜。汤老板那锅珍珠奶茶汤,酸得能泡脚,拿过来。”
张黑子愣了:“你要用孟婆汤中和?”
“不然呢?等它自己风化?”陈三槐蹲下,撕了张防水冥钞贴在棺材缝上,“去喊人,顺便把太爷爷那机顶盒带来,说我要放京剧。”
张黑子转身就走,影子在地上一扭,钻进地缝似的没了。
杨石头提着夜壶凑近:“你要拿这棺材干啥?”
“改育婴舱。”陈三槐拍了拍棺盖,“威廉拿它运毒,我拿它养魂。反正太阳能板还能用,阴气循环反着来就行。”
“反着来?”杨石头皱眉,“阴气是往里吸的,婴魂得往外吐气才活。”
“那就让它吐。”陈三槐把整叠防水冥钞拍在棺内壁上,“功德沙树供能,冥钞导流,金光渗进去,阴气就得绕道。”
他话音刚落,棺材顶上的太阳能板“咔”地一响,板面转了个方向,不再对天,反而斜斜朝地。
“吸月光了。”杨石头嘀咕,“这玩意儿成精了?”
“没成精。”陈三槐从道袍夹层摸出个遥控器,“是守墓人血脉协议激活了。太爷爷那机顶盒连着祖坟数据网,一放京剧,系统认亲。”
张黑子这时候回来,怀里抱着个老旧机顶盒,背面贴着“陈氏纸业·防潮专用”标签。
陈三槐接过来,插进棺材侧面的数据口。
屏幕亮了。
十二个纸人女团正在唱《三岔口》,锣鼓一响,棺材“嗡”地颤了一下。
七个婴儿床位从底部弹出,每个床头都有个小牌,写着名字:**招弟、来福、小满、团圆、平安、如意、顺心**。
全是族谱里那七具童尸的乳名。
“成了。”陈三槐松了口气,把机顶盒音量调大,“声波共振,激活血脉绑定。现在这棺材,只认咱们祖坟的魂。”
杨石头盯着那七个床位,忽然把夜壶往地上一墩:“那毒雾呢?还能用不?”
“能。”陈三槐打开蒸馏口,“毒粉结晶化后,提纯三遍,加孟婆汤基底,调成雾状,就是奶粉雾。婴魂吸一口,相当于喝一勺安魂奶。”
正说着,汤映红提着一口小锅进来,锅盖一掀,酸香扑鼻。
“最酸那锅。”她把汤倒进蒸馏器,“珍珠奶茶味,加了三倍柠檬汁。”
液体流进管道,和结晶毒粉混合,冒起乳白雾气,缓缓注入棺内。
七个床位上,渐渐浮出淡淡人影,小手小脚,翻身打滚,像在做梦。
“活了?”杨石头凑近看。
“没活。”陈三槐摇头,“是醒了。还没投胎,算半魂状态。”
“那你这叫育婴舱,不嫌臊得慌?”杨石头咧嘴,“威廉棺,改奶粉雾,传出去地府笑掉大牙。”
“笑就笑。”陈三槐把防水冥钞卷成喇叭状,插在棺材顶部,“我开直播。”
手机架起来,镜头对准舱内。
他按下录制。
“都看好了。”他对着镜头说,“这是威廉棺——现在叫‘威廉·育婴舱·孔’。”
画面扫过七个翻腾的婴魂,白雾缭绕,像在泡温泉。
“冰毒雨,改奶粉雾。”他指着蒸馏器,“太阳能供电,阴气逆流,血脉绑定,全自动托管。”
杨石头突然冲进镜头,把夜壶嘴对准喷雾口:“我先喷点阳气消毒!”
尿液喷出,和奶粉雾一碰,竟凝成几滴甘露,落进每个床位。
七个纸童同时抽了下,纸脸皱了皱,像要哭。
下一秒,全笑了。
“活了!”张黑子一拍大腿。
直播弹幕炸了。
**“陈老板,我家纸童能送修吗?”**
**“这技术转让不?”**
**“我能拿祖传纸马换一具改装舱吗?”**
陈三槐关掉直播,看了眼手机。
三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纸商。
“明天开始接单。”他说,“一具棺材,收三张防水冥钞,外加一斤阴德米。”
“你抢钱呢?”杨石头瞪眼。
“我环保。”陈三槐把机顶盒拔下来,塞进道袍,“敌方遗毒,就地转化,零废弃,零污染,还顺便养婴魂。”
张黑子忽然凑近:“那林老头的wiFi路由器呢?他还等着换技术。”
“等他把第19变练成了再说。”陈三槐拍了拍奶粉罐,“现在这雾,能养魂,也能烧纸。他要真拿女儿魂当信号源,我得先问她,愿不愿意当基站。”
杨石头把夜壶往地上一杵:“那你这育婴舱,以后是不是还得搞套餐?月付冥钞,年费送安魂曲?”
“已经在做了。”陈三槐从夹层抽出一张纸,上面画着草图,“下一批加装自动烧纸口,扫码支付,烧一张,雾浓一分。”
张黑子咧嘴:“你这哪是渡魂,是搞互联网+殡葬。”
“不。”陈三槐把草图折好,塞进机顶盒外壳里,“是搞环保再生。毒能变奶,棺能变舱,人能改命,纸能成家。”
他抬头看了眼祖坟方向。
功德沙树的影子投在地上,树干那处凸起,又动了一下。
这次没眨眼。
是笑了。
杨石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然问:“你说……要是哪天,全城的棺材都改成育婴舱,地府还收不收得到人?”
陈三槐没答。
他弯腰,捡起一片从棺材缝里飘出的纸屑。
纸很薄,印着威廉的象牙手杖图案,边缘被奶粉雾泡得发白。
他用指甲盖一掐,纸屑断了。
断口处,渗出一滴乳白的雾珠。
珠子没落,悬在半空,轻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