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沾着汤映红裙角留下的灰。船身歪得更狠了,甲板裂缝像张开的嘴,要把人吞进去。他没回头,只是把那只手慢慢收回来,攥成拳,指甲陷进掌心。
陆离站在水面上,判官笔一挑,生死簿哗啦翻开。朱砂字浮起来,一条接一条砸下来——“宗祠电费逾期未缴,滞纳金三十阴德币”“祖坟草坪维护不力,罚款五百”“纸马夜间鸣叫扰民,赔偿孤魂精神损失费两千”。条目越冒越多,最后干脆连成一片,像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上。
“你这账本是拿喷墨打印机刷的吧?”陈三槐低头看着自己影子里爬满红色数字,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往外啃,“上个月我祖宗托梦说地府改用电子发票了,你还整这手写体?”
陆离眼皮都没动:“系统升级中,纸质备份仍具法律效力。”
话音刚落,生死簿猛地一震,所有债务条目同时加粗,总金额跳到九十九万八千七百六十阴德币。李白纸人站在后方,沙漏倒悬,金色沙粒往下坠的速度快得几乎连成线。陈三槐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右眼又开始渗水,那滴泪落下去时,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金痕。
他忽然笑了一声。
“太公,您昨儿半夜非让我装的那个破盒子……是不是就等今天?”
他从道袍最里层抽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边角贴着京剧脸谱贴纸,接口处缠着胶布,屏幕裂了三条缝。机顶盒背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二维码,写着“扫码关注陈太公广场舞直播间”。
防水冥钞塞进充电口,屏幕闪了一下,跳出一行字:“正在加载photoshop阴间版v1.0……87%”。
“卡你娘的。”陈三槐拍了两下,盒子发出老式电视搜台的噪音。
陆离冷笑,笔尖一甩,生死簿腾空而起,数十页同时翻动。朱砂化作锁链,从四面八方缠向陈三槐手腕脚踝。他刚想躲,却发现那些链子根本不是实体——它们直接钉进皮肤,顺着血管往里钻,像是要把骨头都标上价格。
“根据《幽冥经济管理条例》第十七条,拒不履行债务者,资产将按魂魄密度折算抵扣。”陆离语气平稳,“你左耳垂重三钱七分,可抵三千六百币;右脚小趾缺一角,减值百分之十五。”
陈三槐咬牙,把机顶盒狠狠砸向生死簿封面。
“太公!wiFi连上了没?!”
天光一暗。
一道信号柱从云层劈下,正中楼船残桅。光束里浮现出一个老头的身影:太极服,运动鞋,怀里抱着十二个穿戏服的纸人,正随着虚拟音响里的《最炫民族风》左右摇摆。
“乖孙啊!”太爷爷的声音带着回音,“USb口在哪儿?插进去!咱家账户带‘刘’字后缀,可是刘备时代的老户头!当年铸铜钱的时候就说好了——利息永远按桃园结义算!”
陈三槐低头一看,生死簿封底果然有个微型接口,像是某种老式读卡器。他扯开机顶盒的一根数据线,硬生生怼了进去。
滋啦——
整本簿子剧烈震动,朱砂文字开始闪烁,像接触不良的显示器。原本密密麻麻的负债条目突然被框选,弹出对话框:“检测到历史功德贷资格,是否启用‘兄弟不分彼此’利率模式?”
“选是!”陈三槐吼。
“确认操作需人脸识别。”太爷爷在光束里推了推老花镜,“来,笑一个。”
“现在?!”
“规矩就是规矩!地府上周刚推行生物认证!”
陈三槐闭上左眼,右眼泪水正好滴在机顶盒摄像头位置。系统嘀了一声,界面刷新。
所有债务条目瞬间变灰,标注为“待审核”。紧接着,几行新字浮现:
【用户:陈三槐】
【账户类型:刘备联名尊享户】
【信用等级:S+(含免死金牌一次)】
【当前操作:反向清算启动】
陆离脸色终于变了。他猛地合上生死簿,可那本书却不听使唤,自行悬浮在半空,封面开始像素化,冒出一个进度条:“正在同步云端备份……92%”。
“你动了地府核心账务协议。”他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这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我也没想碰。”陈三槐抹了把脸上的汗,“是您逼我掏太公的遗产。”
太爷爷在光束里得意地扭了两下屁股:“我就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懂pS!改个寿命算什么?前天我还把阎罗王的退休年龄调成了二百岁,气得他当天就把我的老年优惠券给封了!”
话音未落,天空轰隆一声闷响。信号柱剧烈晃动,纸人女团集体走调。太爷爷的身影开始扭曲,像是网络卡顿。
“乖孙——”他大喊,“记住!只要账户带‘刘’字,他们就不敢真把你怎么样!那是历史遗留问题!政治敏感!”
最后一字落下,影像炸成雪花点。
机顶盒冒烟了,数据线烧断一半,但生死簿还在颤,进度条停在98%,卡住了。
陈三槐喘着气,抬头看向陆离。
对方站在水上,手指紧扣判官笔,指节泛白。他身后,账房卫队的黑袍人一个个僵立不动,生死簿漂浮在他们头顶,却不再响应指令。
“你们现在是要继续记账?”陈三槐咧嘴一笑,嘴角裂开一道小口子,“还是等着看我把我太爷爷的抖音直播投屏到奈何桥上去?”
陆离没说话。
李白纸人忽然抬起手,沙漏停止转动。
整条墨河静了一瞬。
然后,生死簿猛地一震,剩余的两个百分点强行加载完毕。界面彻底切换成蓝底白字的电子表格样式,顶部赫然显示:
【债务状态:冻结】
【备注:涉及跨时代金融政策争议,移交高层仲裁】
陈三槐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跪下去。他扶住断裂的栏杆,发现自己的影子终于干净了,不再爬满红字。
可就在这时,那本簿子又动了。
它缓缓转向陆离,自动翻到某一页,弹出一条新通知:
【系统提示:检测到异常催收行为】
【责任人:判官陆离】
【事由:对持‘刘’字后缀账户实施三倍加债】
【处理意见:反向追缴其个人阴德五十万,用于补偿用户精神损失】
陆离瞳孔一缩。
他猛地抬笔想删记录,可生死簿纹丝不动,反而将他的名字高亮标红,旁边跳出一个倒计时:【执行倒计时:00:02:59】。
“这不可能……”他低声说,“我执行的是标准程序……”
“程序也得分版本。”陈三槐捡起地上烧焦的数据线,晃了晃,“您忘了?我太公可是参与过地府信息化建设的元老。他改的不是寿命,是系统底层逻辑。”
他走到船边,俯视水面。
汤映红还在抽搐,裙子湿了一半,体香在桂花和焦糖之间来回切换。她的眼睛半睁,嘴唇微微动着,像是还想说什么。
陈三槐蹲下身,把手伸进她袖口,摸到一块硬物——一枚微型象牙片,刻着“六道轮回”的徽记,正微微发烫。
他把它抠出来,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吐掉。
“孔门生给你下的药引子,怕是没想到还能当信号接收器用吧。”
他站起身,看向陆离。
“所以,现在是谁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