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液在屏幕上凝成一道细线,像焊死了的保险丝,把“详情”按钮死死封住。陈三槐没动,也没骂,只是把U盘从蟋蟀壳上拔下来,反手插进机顶盒底部那个锈得快掉渣的接口。
咔哒。
机顶盒屏幕闪了两下,跳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账户冻结,原因:透支至玄孙”。
他嘴角抽了一下,“老东西,你当年改功德簿的时候,怎么不怕被天雷劈?”
话是这么说,手指却已经掐住自己指尖,用力一咬。血珠冒出来,他没直接滴,而是先蹭到机顶盒边缘的铜片上。那铜片是太爷爷早年从城隍庙偷来的香炉边角料,据说是能通阴脉。
血沾上去的瞬间,屏幕抖了抖,冒出一段乱码,接着自动回滚——是一段删除记录:【用户“陈太公”于地府金融系统执行“寿命借贷-批量操作”,共挪用七代子孙阳寿,用途标注:网购骨质疏松灵x12瓶,京剧纸人偶限定款x1套】。
“难怪你总让我给你烧快递单。”陈三槐低声说,“合着你是拿我祖宗的命买女团周边。”
他收回手,将血直接抹在电子蟋蟀的裂缝处。银液微微颤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退开,露出后面的按钮。
“行吧。”他盯着那行字,“既然你们非说我不是普通人,那我就看看,到底是谁给我安排的人生任务。”
手指落下。
声音先出来的,不是录音,是一阵咳嗽,干涩、沙哑,带着坟土味儿。
“三槐啊……”这声音他熟,小时候半夜总从枕头底下冒出来,催他记得给东头第三座坟多烧两张带二维码的冥钞。“咱家的事,今天该说了。”
画面没显,但意识直接灌进来。
百年前,战火连天。一个穿粗布衣的老匠人跪在废墟里,面前站着个虚影——红脸长须,腰间青龙刀未出鞘,却压得整片荒原低了一寸。
“刘备?”陈三槐差点呛住。
录音继续。
那老匠人是他六代祖,手艺是铸钱。战乱时香火断绝,姻缘红线崩了大半,阴司婚配库瘫痪,孤魂野鬼满街游荡,抢供品、争牌位,连孟婆汤都开始限购。
刘备残魂现身,交给他一枚铜钱模具,上面刻着“衣带诏”三字暗纹。
“修它。”他说,“不是为了我刘氏,是为了三界不乱。”
老匠人接下任务,从此陈家每一代都要做三件事:守香火、录族谱、积阴德。功德不归己,全记在“刘”字后缀账户里,等哪天血脉觉醒,系统自启。
“所以……”陈三槐喃喃,“我不是在搞直播平台?我是来还祖宗贷款的?”
话音刚落,双目猛地一热。
左眼像是被人掀开了盖子,视野里突然炸出无数红线,密密麻麻,缠绕交错,有的断着,有的打结,大部分都指向他自己。他眨了一下,发现其中几根红线末端挂着小字——“王寡妇·未续前缘”、“汤映红·情愫未燃”、“林守拙女·错勾魂籍”。
右眼则完全不同,直接塞进一堆数字流:
【用户Id:陈三槐】
【可调额度:+300年功德(限三次)】
【绑定亲属:72人】
【当前负债:透支阳寿3天】
他想闭眼,可数据还在往里钻,像有人拿算盘在他脑仁里噼里啪啦打账本。
“停!”他吼了一声,顺手抓起道袍就往脸上蒙。布料一盖,北斗七星补丁正压双眼,凉意顺着皮肤渗进去,红线和数字同时稳了下来。
他喘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小布袋,倒出一把灰黑色的土——祖坟土。混了点纸灰,搓成丸子,仰头吞了下去。
喉咙发苦,胃里像塞了块冷砖。
但视线清了。
录音播完最后一句:“汉室血醒,桃符共鸣,三块玉佩合一,系统重启。”
然后戛然而止。
陈三槐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膝盖,半天没动。风吹过,把鞋面上的纸灰吹走一层,又贴上来一片。
“合着我爹妈结婚那天,其实是完成KpI?”他自言自语,“我出生不是因为爱情,是因为任务进度达标?”
他抬头看天,黄泉路上空还悬着那行“三界相亲节”的金文,光纹顺着石板蔓延,像在写一本看不见的族谱。
“难怪阎罗派系一直催我还债。”他苦笑,“原来我不是欠钱,是欠命格。”
正说着,雾里传来脚步声,拖沓,慢悠悠的,还夹着猫叫。
杨石头拎着夜壶走出来,身后那只野猫嘴里叼着半块玉佩,泥糊着,但能看出轮廓。
“给。”他把玉佩递过来,夜壶往旁边一放,“猫从奈何桥缝里刨的。说是要凑齐三块,不然点不了火。”
陈三槐接过,用袖子擦了擦。泥土剥落,露出五个字:**桃园三结义**。
他翻过来,背面有道凹痕,形状和U盘上的“刘”字完全吻合。
“这不是装饰。”他低声说,“是钥匙孔。”
他低头看向平台界面,系统仍在运行,光柱稳定,名字已被他改成【陈氏子孙功德共享系统 v1.0】。公告栏那句话还挂着:“愿我陈门之后,阳间有田,阴无所谓香火不断,子孙相护。”
可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温情宣言,是一份签了七代的劳动合同。
他试着用右眼看后台,念头一起,数据自动浮现:
【今日可用操作次数:3\/3】
【最近修改记录:无】
他又换左眼扫了一圈,红线网络依旧铺展,但有几条明显黯淡,像是即将断裂。
“王寡妇那根快断了。”他认出来,“二十年前求婚磁带播到第七遍时,她的心跳停过一次。”
他抬起手,想试试能不能拉一下,又硬生生停下。
“一次机会就够惹祸了。”他想起刚才无意加功德引发的灵气暴动,“再来一次,怕是要把我太爷爷提前超度。”
杨石头蹲下来,用夜壶底敲了敲石板,“你知道为啥猫偏偏这时候叼出来吗?”
“为啥?”
“因为它闻到了。”杨石头指了指玉佩,“桃木味,混着血气。上次出现这种味儿,还是你师父咽气那天。”
陈三槐一怔。
那天晚上,槐木符转嫁功德,师父临终前只说了七个字:“守住,别让他们拆了。”
当时他以为是指纸钱经济。
现在想来,或许是指这个系统本身。
“所以……”他握紧玉佩,边缘硌得掌心发疼,“我不是创始人,是接班人?”
杨石头没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提着夜壶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对了。”他头也不回地说,“你太爷爷刚才托梦给我,说他新买的纸人偶跳《最炫民族风》卡顿,让你抽空修下机顶盒。”
说完,人影慢慢融进雾里,只剩野猫蹲在路边,舔爪子。
陈三槐没笑。
他把玉佩贴在U盘侧面,“刘”字与凹痕严丝合缝,竟发出一声轻响,像是锁扣闭合。
平台界面忽然刷新:
【检测到信物激活】
【第二阶段解锁准备中……】
【请插入其余两块玉佩】
他盯着那行字,右手缓缓移向屏幕,准备关掉提示。
风突然大了。
纸灰从四面八方卷起,贴地滑行,在他脚边围成一个圈,像香炉里刚燃尽的余烬。
他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