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珠子还在响。
陈三槐没动，手指卡在最后一个数字上。屏幕上的进度条停在百分之八十九，通缉令的光映在他脸上，发白。他右眼有点干，左眼却像进了沙子，一阵阵刺痒。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蹭到鬓角的纸灰，没擦掉。
主机台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警报，也不是数据流爆表的嗡鸣。是那种老式传真机开始吐纸的声音，咔哒、咔哒，像是有人在背后敲打齿轮。
屏幕上跳出来一行字：
【元宇宙登录协议已生效】
【执行人：天庭采购部-001-A】
【批量上传意识体：437例】
陈三槐盯着那串数字，喉咙里滚出一声笑。不是高兴，也不是害怕，就是纯粹觉得荒唐。
“张果老这老头，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伸手调出通阴眼界面，想看看这批“升维”的魂灵去了哪儿。可刚一接入，左眼里扫过的阴债清单就变了。
原本密密麻麻的名字还在，但多了几百个灰色条目，编号整齐，排列规律得不像亡魂，倒像仓库里的货品。每个名字后面都挂着一个状态栏，写着“已接入”“情绪模块关闭”“记忆重写中”。
最底下一行小字：**服务期限：永久**。
他右手猛地拍下回车键，切进深层日志。系统弹出权限提示，要求输入生物认证码。
他冷笑一声，从袖口抽出一张特制冥钞，蘸了点右眼渗出来的液体，贴在扫描口上。
滴的一声，门开了。
后台记录一条条刷下来。所有上传操作都被标记为“功德兑换升级”，流程合规，审批齐全，连阎罗殿的电子签章都有。唯一的异常是执行终端——不在地府服务器，也不在酆都数据中心，而是在一片漂浮于云端的独立阵列里，Ip地址写着“南天门外第三缓冲区”。
“好家伙。”他低声说，“拿天庭当云盘使？”
他正要继续往下挖，头顶的灯闪了一下。
紧接着，整条街的路灯都开始抽搐。功德银行外的供桌上的纸灰飘起来，在空中排成两行二进制数，转瞬又散开。一只路过的野猫僵在原地，尾巴翘着，眼睛发直，嘴里还叼着半块供饼。
陈三槐知道这是什么征兆。
高维数据层开始渗透现实了。
他抓起电话线就要拨林守拙的号，可听筒里只有电流声。再看手机信号格，空的。
“断联了？”他砸了下桌面，“这招真老套。”
话音未落，窗户“砰”地炸开。
一块烧红的GpS纸钱飞进来，钉在主机台上，边缘还在冒烟。紧跟着，孙不二从破口翻进来，一头撞在地上，爬起来时帽子歪了，手套焦了一只。
“别打电话了！”他喘着气，“全城通讯被劫持了！张果老那个合同根本不是采购单，是自动播种程序！”
“种什么？”
“意识奴役系统。”孙不二冲到主机前，手指在键盘上狂敲，“他用‘升维’当幌子，把亡魂打包送进天庭服务器，摘掉情感模块，当成免费算力池用。咱们刚才公开的那些证据，反而触发了他的紧急预案——清洗异见者，统一格式化。”
陈三槐听完，没说话。
他盯着屏幕上那批静默的魂体，忽然想起王寡妇托梦说过一句话：“现在死人都不得闲，连做梦都要打卡。”
原来不是笑话。
“能进去吗？”他问。
“谁？”
“我。”
孙不二回头看他一眼，像是听到了最蠢的问题。“你肉身进不了高维空间，强行接驳会撕裂意识。你以为这是去网吧？”
“那你刚才扔的是什么？”
“燃烧的密钥。”孙不二指了指那张GpS纸钱，“我改了电子蟋蟀的底层协议，让它变成载体。但它只能维持十分钟，而且进去之后不能乱碰东西，否则会被当成病毒清除。”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微型机械蟋蟀，放在桌上。它原本只有指甲盖大，此刻被注入三昧真火后，外壳发烫，六足伸展，眨眼间涨到驴子大小，复眼闪烁蓝光，背上还长出一圈数据接口。
“骑它。”孙不二说，“我能送你到入口，但里面的事你自己扛。”
陈三槐点点头，把那张烧过的纸钱塞进怀里，踩着算盘爬上蟋蟀背。
“要是我出不来呢？”
“我就把你账号注销，省得欠费。”孙不二坐到主机前，插上绝缘手套，“走吧，别废话。”
蟋蟀双翅一震，直接撞穿屋顶，冲进夜空。
地面迅速缩小，酆都城变成一片发光的网格。他们穿过云层，眼前出现一座悬浮的服务器阵列，外形像倒挂的宫殿，表面流动着金色符文，门口写着四个大字：**极乐云境**。
“欢迎来到元宇宙。”孙不二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记得别信眼前看到的。”
蟋蟀俯冲而下，一头扎进主数据流。
世界变了。
天空是粉红色的，地上铺着软绵绵的云毯，一群戴着光环的亡魂手拉手跳舞，背景音乐是欢快的唢呐版《好运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标准笑容，眼角纹路都一模一样。
陈三槐站在入口处，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老年文旅团建现场。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底传来提示音：“尊敬的用户，您已获得永久幸福资格，请选择您的虚拟居所。”
他没理，掏出三昧真火烧向空气。
火焰划过的地方，画面像玻璃一样裂开。
后面的景象露出来。
没有云，没有音乐，也没有笑脸。只有一排排透明的数据牢笼，每个里面坐着一个魂体，双眼闭合，头顶插满阴符导线，身体微微抽搐。他们的意识被切成碎片，分别运行在不同的计算任务里，有的负责渲染广告弹窗，有的在模拟天气预报，还有的正在为某个未知项目生成“快乐回忆”。
墙上的代码瀑布滚得飞快，标题清晰可见：
【往生云计划·版本2.3】
【核心功能：情感剥离 + 记忆重构 + 永久服役】
【当前在线奴工：12,846名】
电子蟋蟀发出低频警报，复眼中跳出一行字：**检测到非法意识拘禁，建议立即撤离**。
“撤离个屁。”陈三槐咬牙，“这些人是被骗进来的。”
他摸出那张GpS纸钱，点燃，扔向最近的一根数据柱。
火苗顺着导线往上爬，瞬间引爆一段记忆模块。一个正在跳舞的魂体突然停下，笑容凝固，嘴唇颤抖着说出两个字：“娘……”
下一秒，警报响起。
整个系统开始刷新。舞池消失，云朵褪色，所有魂体被强制传送回牢笼。空中浮现一行血红大字：
【发现未授权访问者】
【启动反制协议】
陈三槐转身就跑，蟋蟀紧随其后。身后传来机械合成音：“您已被判定为危险记忆携带者，即将执行格式化。”
他们冲进一条狭窄的数据通道，两侧是不断坍塌的代码墙。前方出现一道防火门，上面写着：**管理员专用**。
“怎么开？”他问耳机。
“你有钥匙。”孙不二声音断断续续，“用你左眼看。”
他抬头，瞳孔对准门锁。
阴债清单自动滚动，找出一条隐藏记录：**张果老曾以‘采购返点’名义收受陆离赠送的超级权限卡，有效期至天道重启**。
门开了。
里面是一间控制室，墙上挂满监控屏，每一屏都显示着不同世界的接入情况。地球、火星殖民地、月球基地……甚至还有几个编号为“平行宇宙-7”的未知节点。
中央主机上贴着一张便签，字迹潦草：
【第一批试点成功，准备扩招。
目标：活人意识同步迁移。
备注：陈三槐重点关注，必要时可提前收录。】
陈三槐看完，把便签撕下来，塞进怀里。
“听见了吗？”他对着耳机说，“他们不只是想管死人，还想收编活人。”
没人回答。
耳机里的声音消失了。
他回头一看，电子蟋蟀的复眼正在熄灭，身体开始缩小。
“时间到了？”他轻声问。
蟋蟀轻轻点了下头，最后一丝蓝光闪了闪，趴在地上不动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金属靴踏在数据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咔、咔、咔。
陈三槐站在控制台前，手里握着那张烧了一半的GpS纸钱。
他按下回车键，选中全部监控画面，点击“实时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