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法租界的柏油路晒得发烫,黄包车的橡胶轮碾过路面,留下两道转瞬即逝的浅痕。艾颐坐在自家的黑色福特轿车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真皮座椅的纹路,脑子里还反复回放着昨夜雕花大床上的决心——你是二十一世纪的艾颐,绝对不能重蹈原主盛爱颐的覆辙,不可以让一个冰冷的剧本困住自己。
汽车“吱——”的一声停在了片场的后门,远远听见场务扯着嗓子喊“道具组把那盏煤油灯再摆近些”,喊声混着发电机嗡嗡的声响,倒比她穿越前拍戏时多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艾颐推开车门,下了车,刚往里走了两步,就见张导举着个铁皮喇叭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个穿杏花软缎旗袍的女子。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鬓边别着朵复古绢花,柳叶眉下一双杏眼,笑起来时眼尾会弯出好看的弧度。
“颐丫头,快过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汀筠,咱们这部戏的女一号。”张让拍了拍阮汀筠的肩膀,又转向她,“汀筠,这是艾颐,昨天刚定下来的紫墨的演员,戏好得很,你们多琢磨琢磨对手戏。”
阮汀筠先伸出手,指尖涂着淡淡的蔷薇色蔻丹,语气温和又带着几分熟稔:“盛小姐,久仰大名。”
艾颐握着她的手,面带疑惑的看着她,只觉面前的女子掌心温软。阮汀筠见此无语的白了艾颐一眼,状似委屈,“前两天汇丰银行的晚宴我也去了,唉,看来我真的是大众脸啊,盛小姐居然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呢。”闻此,艾颐刚要开口,张让就递来两本线装剧本,封面用毛笔写着“《风暴》修订版”,纸页边缘还沾着些油墨印:“这是今早刚改好的本子,你们先看看,第一场戏就拍紫墨找曼卿诉心事的戏,就在前面那间布景房。”
两人拿着剧本走到布景房时,里面已经搭好了民国学生宿舍的样子:靠墙摆着两张木床,床头放着搪瓷脸盆,桌上堆着几本线装书,窗台上还摆了盆开得正盛的凤仙花。场记见她们进来,立刻递上戏服,艾颐接过那件藏青布裙,领口缝着白色的衬布,袖口还绣着小小的梅花图案,穿在身上竟意外合身。
“各部门准备!灯光!收音!演员到位!”张让的声音透过喇叭传进来时,艾颐已经站到了桌前,手里攥着张折叠的信纸,指尖微微用力——按剧本,这里该是她带着哭腔倾诉对家国的担忧,可刚要开口,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她侧头看过去,阮汀筠正用口型对她说“别太用力”,眼神往门外瞥了瞥。艾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梳着油亮的背头,手里夹着根雪茄,正盯着她看,眼神黏腻得让人不舒服。
“开始!”
艾颐立刻调整状态,把原本要溢出眼眶的眼泪压了回去,声音里带着几分故作镇定的委屈:“曼卿姐,他们说……说北平那边又打仗了,我爹娘还在那边,我……”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纸边缘,把原本激烈的情绪揉成了细碎的担忧,既符合紫墨的人设,又没抢了阮汀筠的戏眼。
阮汀筠显然也愣了下,随即自然地接话,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紫墨,别担心,会好的。等过些日子,咱们一起去北平找他们。”
这场戏一条过,张让喊“停”的时候,门外的男人率先鼓起掌,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热情:“盛小姐这戏,真是绝了!比我去年看的那些女明星强多了。”
艾颐这才认出他——庄铠平!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呢。艾颐翻了个白眼,刚要开口,阮汀筠就先一步走过去,笑着接过话茬:“庄先生过奖了,艾颐妹妹可是张导亲自夸奖过的,自然厉害。不过这天气太热,妹妹刚拍完戏,我带她去喝口水。”说着就拉着艾颐往门外走。
两人绕到布景房后面的树荫下,阮汀筠才松开手,从手提袋里掏出个水杯,递给她:“庄铠平投了这部戏,你别太出挑,被他盯上会很麻烦。”
艾颐喝着水,只觉一股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心里也清明了几分:“阮小姐,你怎么知道他……”
“我怎么不知道?”阮汀筠嗤笑一声,靠在老槐树上,指尖绕着旗袍袖口的流苏,“前年我拍《江南烟雨》的时候,他就想让我陪他去应酬,我没答应,转头就把我的戏份剪得只剩三分钟。你前两日在汇丰的晚宴上,让他下不来台,他现在肯定想找补回来。”
艾颐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呢。她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能安安静静拍个戏,没想到这里的片场,也这么多弯弯绕绕。”
“可不是嘛。”阮汀筠从口袋里掏出块薄荷糖,递给她,“这圈子里,要么有靠山,要么会低头,像你这样的……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以盛家在上海的势力,庄铠平应该还不会怎么样,只是你也别跟他硬刚,小人……”说着还无奈的摇了摇头。
艾颐接过薄荷糖,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驱散了燥热,心里也暖了几分——在这陌生的乱世,阮汀筠明明和她不熟,却愿意提醒她这些,倒比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强多了。她刚要道谢,就见场务跑过来,喊阮汀筠去拍下一场戏。
阮汀筠临走前,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收工早,我知道霞飞路新开了家馆子,杏仁豆腐做得特别好,咱们一起去尝尝?也聊聊剧本。”
艾颐笑着点头:“好啊,那我等你。”
看着阮汀筠的背影消失在布景房后,艾颐靠在槐树上,抬头看着头顶的树叶。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这民国的光景——看似明媚,实则藏着无数暗礁。
这时,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留声机里的歌声,婉转的调子混着片场的喧闹,竟也有种别样的韵味。艾颐掏出剧本,翻到下一场戏的台词,指尖在纸页上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