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应麟指尖捏着半支冷掉的雪茄，目光落在窗外——昏黄的灯光下，几个身着短打的路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卖报童的吆喝声隔着街道飘进来，“看报看报！沪上商会投靠R军，沪上商界变天咯！”
他指节缓缓收紧，雪茄的烟丝簌簌落在深色的西装裤上，留下几点细碎的灰渍。这已经是许父被软禁的第七天，除了上周艾颐扮成法兰西名媛，以“朋友”的名义进入许家老宅，找借口让许应麟与父亲见了一面。自那以后，他一次父亲的面都再没见着。许公馆门口的白军岗哨换了两拨，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总带着点特别的打量，像盯着一块快要到嘴的肥肉。
“笃笃笃——”
敲门声轻而脆，许应麟还没应声，门就被推开一条缝：“躲在这儿吞云吐雾，是想把自己呛出肺炎，好让白军省点力气？”
他抬眼望去，艾颐今天穿了件玄色的针织旗袍，外面搭着件咖色的短款大衣，发梢卷着精致的弧度，依旧是易容后的样子，倒真像极了那些外国名媛。
她反手带上门，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牛皮纸袋往桌上一放，摘下手套。“白军那边有动静了？”许应麟把雪茄摁在烟灰缸里，声音带着点没休息好的沙哑。
艾颐点点头，弯腰从纸袋里抽出几张纸，摊在他面前：“褚砚秋刚从码头那边得来的消息，白军这几天跟商会的两个元老走得很近，昨天还一起去了趟码头那边的药厂。美其名曰‘视察’，实则是在查账。”她指尖点在其中一张纸上，“你看这儿，“药物的缺口，商会这段时间不是在配合演戏麻痹R军吗，你这两个元老不可能不知道。只怕是白军早就许了好处，在找借口拿捏你。”
许应麟的目光扫过纸上的字迹，眉头拧得更紧。他当初表面上把商会的管理权“交”给R军，自己只留了个“顾问”的头衔，本是想稳住局势，暗中布局，却没料到白军会这么快找上门——他们要的哪里只是进步人士的名单，分明是想借着R军的势，把许家彻底从沪上商界踢出去，好自己接手这块肥肉。赵仕霖、韩旭炀，这两个老狐狸，藏得够深啊……
“笃笃笃——”
这次的敲门声重了些，艾颐起身拉开门，褚砚秋进来时，身上还带着股寒气。她把风衣扣子解开，脱下，随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目光先扫过桌上的文件，又落在许应麟紧绷的脸上，开口就道：“你们猜得不错，白军是想一石二鸟。”
她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咖啡壶，给自己倒了杯冷了咖啡，仰头喝了一口才继续说：“我刚跟一个在白军里当差的旧识聊过，他们上层已经放出话了，只要拿到进步人士的名单，就借着由头，把你父亲彻底控制起来，你为了父亲必会有所妥协，到时候，沪上的码头、药厂、钱庄，就全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对了，”艾颐从包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许应麟，“昨天我托张妈给老宅送点心，许伯父趁白军不注意，把这个塞在点心盒底了。”
许应麟慌忙接过，麻纸粗糙的边缘刮得指腹发疼，上面是父亲歪歪扭扭的字迹，只写了两句：“白军要名单是假，吞商会是真，护好自己，护好沪上百姓。”他攥着纸的手微微发颤，指节泛白，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艾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倒让她的脑子更清醒了些：“好一个一石二鸟。既要用名单斩掉沪上的进步力量，又要借R军的刀搞垮许家，最后自己坐收商会的地盘，算盘打得倒精。”艾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的旗袍边角，想起这些日子听到的议论，那些对许家、对沪上商会的谩骂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我有个主意”，艾颐抬头看向许应麟，语气带着点急切：“用我的人气吸引关注！我明天去找几个相熟的记者，把白军要吞商会的事说出去，把你转运物资给前线的事、为百姓周转粮食的事说出去，让全上海都知道，你不是汉奸，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许应麟猛地抬头看她，艾颐在沪上的名气不小，是各大报社追捧之人，当年几部抗R戏的拍摄让艾颐一名水涨船高。背靠盛家，占戈争期间剪去短发，隐匿身份，若是现在站出来为许家说话，无疑是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之前的隐忍和布局，就全白费了。
“不可以。”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许家现在情况不明，家父在政界有一定地位，也出现了现在的局面。你现在站出来，他们会怎么对你？盛伯伯他们怎么办？”
艾颐却笑了笑，她站起身，走到许应麟面前，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她的手很凉，却带着股坚定的力量：“你放心，我没事。你也说了，盛爱颐是沪上红人，他们不会轻易动我。盛家我已经安排南下了，他们的手目前还伸不到那么长。我有群众基础，百姓信我，我说的话，他们会听。”
褚砚秋在旁边点了点头，放下咖啡杯，语气冷静：“这招可行。艾颐的名声在这儿摆着，她出面比我们任何人都管用。而且白军虽然嚣张，却也不敢在百姓面前动她——他们还想借着‘为民除害’的名头接管商会，要是动了艾颐，就成了‘欺压爱国人士’，反而会引火烧身。”
许应麟看着艾颐的眼睛，她的眼神亮得像夜空中的星，没有丝毫退缩。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暖。艾颐回望着他，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声音低沉：“只是这样，你在R军面前那么久的伏低做小，怕是要白费了。”
“罢了。”许应麟回握住艾颐的手，语气里带着点锋芒，“比起那些，我更不想看到许家百年的基业毁在这些人手里，更不想看到沪上的百姓跟着遭殃。”
褚砚秋在旁边补充道：“而且现在也不是全无转机。援军已经陆续进来了，只要再等几天，我们就能跟地下组织对接上。到时候，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许应麟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文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白军的野心，也记录着沪上的苦难。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时，眼神里的犹豫已经消失不见：“商会的布局差不多了，援军也到了，现在咱们的侧重点，该是民族信仰的守护了。”
艾颐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窗外的晚风又吹过，卷起几片梧桐叶，落在窗台上。
褚砚秋拿起椅背上的风衣，重新穿上，语气带着点期待：“那我明天就去安排，让报社的人跟艾颐对接。白军想一石二鸟，咱们就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让他们看看，沪上的百姓，不是那么好骗的。”
艾颐点点头。
许应麟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心里忽然安定下来。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点桂花香飘进来，虽然还夹杂着码头的煤烟味，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希望。远处的R军岗哨还亮着灯，像是黑暗中的眼睛，但许应麟的眼神里，却没有了之前的隐忍，只剩下即将出鞘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