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程岩的辞职信上。他的笔悬在半空,墨水聚成一颗摇摇欲坠的黑珠。桌上,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是林菲的第七个未接来电。
笔终于落下,“程岩”两个字签得又重又大,最后一笔几乎划破了纸。他摘下工牌,“啪”的一声放在信纸上。
人事部主任推了推眼镜,不敢相信地问:“程总,您真的想清楚了?下个月可就是职称评审,您等了五年啊!”
“我想得很清楚,”程岩打断他,声音干涩,“所有交接文件我都整理好了。”
走出设计院大门,程岩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这栋他奋斗了十二年的大楼。阳光正洒在一楼展厅中央的青云山度假村模型上,那些他引以为傲的岩壁酒店,此刻却像一张张黑色的嘴。
手机又震了,是林菲发来的短信。一张古籍书页的照片,上面用红笔圈出一行字:“石咒三验,命数已定。欲破此法,需寻其根。”
紧接着又来一条:“我找到线索了!莫三通的诅咒能破!回家谈谈?”
程岩手指悬了片刻,只回了一个字:“好。”
推开家门,一股咖啡和旧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林菲蜷在沙发里,周围全是翻开的书和打印资料,笔记本电脑亮着某篇关于湘西巫术的论文。她抬头,程岩看到她眼圈发黑,显然一夜没睡。
“你辞职了?”她第一句就问。
程岩点点头,把公文包放在门口:“今天刚交。”
林菲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压着火:“就在我告诉你找到破解方法之后?”
“菲,这不是什么能破解的诅咒,”程岩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三次落石,次次都精准应验。隧道塌的时候,收音机里甚至……”
“我知道!”林菲猛地站起来,打翻了咖啡杯,棕色的液体迅速浸透一份文件,“所以我查了整整三天!莫三通不是普通算命的,他是湘西‘石咒师’的最后传人!”
她一把抓过笔记本电脑转向程岩。屏幕上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群穿传统服饰的湘西人围坐在祭坛前,中间的年轻人手捧一块红玉,长得和莫三通极像。
“石咒师能用特殊仪式把人的命运和特定石头绑在一起,”林菲快速滑动屏幕,展示更多资料,“但每种诅咒都有‘根’——就是仪式用的那块源石。找到它,就能破咒!”
程岩沉默地看着那些图文,内心翻江倒海。理性告诉他这太荒唐,可隧道里的经历早已击碎了他的常识。如果诅咒是真的,那破解方法……
“源石在哪儿?”他听见自己问。
林菲眼睛一下子亮了:“关键就在这里!记载说,源石必须来自被咒者的‘命途之地’。对你来说……”
“青云山。”程岩脱口而出,“第一次落石的地方。”
“对!而且必须是同一块石头!”林菲激动地翻找资料,“工程报告上说你当时收集了碎石样本……”
“在办公室,”程岩打断她,“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办公室了。”
一阵沉默。林菲的表情从兴奋变成失望,最后凝固成一种决绝:“我去拿回来。”
“不行!”程岩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险了!如果莫三通真能操控石头……”
“那我们就更该试一试!”林菲挣脱他,“难道你要像只吓破胆的兔子一样逃到上海去?”
程岩愣住了:“你怎么知道上海的事?”
“李成刚给我打电话了,”林菲声音低下来,“他说你问上海的工作,还特别强调要平原地区……你真打算就这么逃走?”
“不是逃走,是求生!”程岩提高声音,“林菲,你不明白,在隧道里我感觉到了……那石头在找我!不管我躲到哪,它都会找到我!”
“所以我们要先找到它!”林菲抓起外套,“我现在就去你办公室拿样本,然后我们……”
“然后怎样?”程岩拦住她,“拿着石头去找莫三通?求他解咒?菲,这不是童话故事!”
林菲停住动作,直视程岩的眼睛:“你父亲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莫三通要这样报复?”
这个问题像刀一样扎进程岩胸口。他移开视线:“我不知道……事故报告上只说施工误差……”
“我查了当年新闻,”林菲声音冷得可怕,“隧道塌的时候,莫三通的女儿和另外五个工人被埋。救援队赶到时,还听到女孩在石头下呼救,但程建业坚持先加固结构,耽误了最佳救援时间……”
“够了!”程岩厉声喝止,“我父亲不是凶手!”
“那他为什么在事故后三个月自杀?”林菲追问,“为什么遗书上写‘石头会记得’?”
程岩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你……你怎么知道遗书的事?”
“你姐告诉我的,”林菲表情软下来,“上周我联系了她……岩,我们必须面对这件事。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程岩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父亲自杀那年他才十五岁,那个雨夜,书房传来一声枪响。遗书上确实写着那句莫名其妙的话:“石头会记得。”警方说那是精神失常的胡言乱语。
“如果……如果诅咒是真的,”程岩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那搬走也没用,对吗?”
林菲跪在他面前,轻轻拉开他的手:“据我查到的资料,距离对石咒无效。但找到源石就有破咒的可能。”她顿了顿,“而且……我不信你父亲会故意害死那些人。也许事故另有隐情?”
程岩抬起头,看着林菲坚定的眼神,突然意识到她这三天不眠不休地调查,不仅是为了破咒,更是为了还父亲一个清白。
“我去拿样本,”他终于说,“你在家等我。”
林菲想反对,但程岩已经站起身:“如果莫三通真在监视我,那你比我危险。至少……至少他现在还没对你下手。”
这句话让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程岩穿上外套时,林菲突然从背后抱住他:“小心点……我查到莫三通最近在滨江市出现过。”
程转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惊讶地发现她在微微发抖。这个从不信超自然现象的医学研究员,如今却为了他钻研起古老诅咒,甚至不惜对抗自己坚信的科学。
“我会回来。”他轻声承诺,却不知为何想起父亲离家前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同样的三个字。
设计院前台惊讶地看着程岩:“程总?您不是……”
“忘了点东西。”程岩勉强笑笑,刷卡通过员工通道。走廊空荡荡的,大部分同事都吃午饭去了。他的办公室门牌已经被取下,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收拾了一半的纸箱。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程岩推开门,立刻注意到有人来过——他临走时锁好的文件柜现在微微开着,桌上的箱子也被翻动过。
“找什么呢,程先生?”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程岩全身血液瞬间冻结。他缓缓转身,看见莫三通站在窗前,阳光透过他单薄的身体,在地上投下几乎透明的影子。老人右手小指上的红玉戒指闪着妖异的光,和程岩噩梦里一模一样。
“源石样本。”莫三通微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可惜你来晚了。”
程岩看向办公桌,那个标记着“青云山岩样”的小铁盒已经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你……”程岩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因为我父亲?”
莫三通的笑容消失了,脸上的皱纹突然深得像刀刻:“程建业知道风险,却为赶工期强行爆破。我女儿被活埋时,手里还攥着给我买的生日礼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暗红色的碎石,“就这么大一块石头,压碎了她的胸腔。”
程岩后退一步,后背抵上文件柜:“事故报告上没说这些……”
“报告?”莫三通尖笑起来,声音像玻璃碎裂,“你以为真相会写在那上面?你父亲用钱和关系掩盖了一切!直到他在镜子里看到小芸的脸……直到石头开始在他梦里说话……”
程岩突然明白了父亲自杀的真正原因。不是愧疚,而是恐惧——和他现在一样的、对超自然力量的恐惧。
“十五年,”莫三通摩挲着红玉戒指,“我等了十五年,等到你长大成人,等到你事业有成,等到你有了心爱的人……现在轮到你了,程先生。戊戌冬至,山石寻主。”
程岩猛地扑向办公桌,抓起拆信刀对准莫三通:“把源石还给我!”
老人却只是微笑着后退,身体如同烟雾般逐渐变淡:“太晚了,程先生。石头已经认主,就像它认准你父亲一样……”他的声音开始飘忽,“对了,替我向林医生问好。”
话音未落,莫三通的身影完全消散在阳光下,只有那股腐朽的草药气味还弥漫在空气中。程岩呆立原地,拆信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知道,一切都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