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公远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由仆人搀扶着,踉跄地转身回府。
那扇曾经大敞着迎接佳婿的朱红大门,此刻沉重地阖上。
隔绝了外界探究的视线,也将一片愁云惨雾紧紧锁在了府内。
书房内,他颓然瘫坐在太师椅上,脸色灰败。
他一生谨慎,经营家业,力求在士族与豪强之间维持平衡。
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家族安稳,儿女顺遂。
可如今,这滔天祸事竟凭空砸下!
“太原王家……五皇子……圣旨……”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
“我祝家何时卷入了这等争斗?这是要将我祝家架在火上烤啊!”
他心疼女儿,好好的婚事被搅,名节受损,未来更是吉凶难料。
但他更恐惧的是家族的命运。
马家手握实权,绝非易与之辈;太原王家背后还站着皇子,更是庞然大物。
祝家富甲一方,在此刻却成了怀璧其罪,无论倒向哪一边,都可能招致另一方的疯狂报复。
“父亲,”祝英齐快步走入书房,脸上余怒未消。
“那王蓝田是个什么东西!还有那五皇子,分明是仗势欺人!我们难道就……”
“闭嘴!”祝公远猛地打断他,呼吸急促。
“你还嫌不够乱吗?那是圣旨!是皇子!我们能如何?抗旨吗?那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他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为今之计,只能……只能暂且隐忍,静观其变。”
“文才那孩子……临走时的话,你也听到了。且看他……有何后手吧。”
此刻,马文才那份异常的冷静和临走前展现的担当。
竟成了祝公远在这绝望中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看似可靠的稻草。
与父亲书房压抑的忧虑不同,祝英台的闺阁内,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银心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祝英台卸下的首饰,每拿起一样,都觉得无比刺眼。
她不敢出声,只能偷偷看着自家小姐。
祝英台已然褪去了那身华美却如同讽刺般的嫁衣,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常服。
她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株在寒冬中瑟缩的梅花,背影单薄而挺直。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眼泪,没有哭诉,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那场惊变中被瞬间抽空。
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屈辱、愤怒、茫然、还有一丝被命运戏弄的冰冷……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不明白,为何她只想求得一份心意的归宿,却一次次不得所求。
与梁山伯的深情换来的是贫贱百事哀。
好不容易认下与马家的婚事,以为能得安稳,却又在婚礼当日被圣旨当头棒喝,许给了她最鄙夷的王蓝田!
这世间,难道女子就只能如同浮萍,任人摆布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着不甘与愤怒,在她胸中涌动。
她不要再做那个只能被动接受命运安排的祝英台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每一样都让她痛彻心扉!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银心吓了一跳。
“小姐?”
祝英台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面色苍白却眼神逐渐燃起火焰的自己。
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对银心说道:“去,把八哥叫来!”
“小姐,您这是要……”银心不解。
“圣旨只说了让我待嫁,又没说不让我干别的!”
马文才的“等我”需要时间,而她,不能只是枯坐垂泪。
她必须让自己清醒起来,才能窥得一线属于自己的生机!
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和坚定,那里面不再有少女的梦幻。
而是属于一个决心与命运抗争的女子的清醒与决绝。
马文才,我等着你。
但这一次,我不会只是等待。
不多时,祝英齐快步走入妹妹的闺房。
脸上带着未散的怒意和担忧:“英台,你感觉如何?莫要太过忧心,父亲正在想办法……”
他话未说完,便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祝英台脸上,并非他预想中的泪痕与绝望。
而是一种异常的冷静,那双清亮的眸子里。
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锐利而沉着的光彩。
“八哥,我没事。”祝英台的声音很平稳。
“眼下不是忧心的时候,我们需要主动做点什么。”
“做什么?”
祝英齐一愣,“那可是圣旨!”
“圣旨难违,但人心可争。”
祝英台站起身,走到书案旁,上面已铺开一张白纸,墨已研好。
“王家借皇子之势,行此龌龊之事,强拆姻缘,仗势欺人。此事若传扬开来,于他王家清誉有何益处?”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祝英齐:“八哥,你立刻出发,去寻找隐士陶渊明先生。”
“陶渊明?”
祝英齐又是一怔,那位辞官归隐、寄情田园的着名诗人?
“不错。”
祝英台点头,语气笃定。
“陶先生品性高洁,不畏权贵,天下景仰。”
“若能请他出面,撰写诗文,或只需在士林聚会中稍作评议,谴责王家此举仗势凌人、有违礼法仁义。”
“以陶先生在山野隐逸和文人学子中的声望,只要他肯带头,天下注重风骨的学子必然纷纷响应!”
“届时,舆论汹汹,就算不能令陛下收回成命,也足以让王家、让五皇子颜面扫地,有所顾忌!”
祝英齐听着妹妹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的话语,一时竟呆住了。
他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妹妹了。
从前那个只知女扮男装追求自由、有些任性妄为的祝英台,仿佛在一夕之间被这场巨大的变故催着长大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迷茫,只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清醒与智慧。
“英台,你……”
祝英齐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妹妹成长的欣慰,更有浓浓的心疼。
是被逼到了何种境地,才会让她这个只爱看杂记、画本子妹妹,想出如此深谙世情的对策?
“八哥,时间紧迫。”
祝英台催促道,“此事需快,必须在王家反应过来之前,让舆论发酵起来。”
祝英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重重点头。
“好!我这就去!定会想方设法找到陶先生!”
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离去,心中充满了为妹妹、为家族搏一把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