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马文才正带着观砚,不疾不徐地行走在另一条街巷。
他今日出门,倒也并非专为跟踪,确是需添置一些上好的松烟墨锭。
主仆二人刚从那家老字号笔墨斋出来,观砚手中捧着新购的墨锭。
“听闻前街新来了一家售卖徽宣的铺子,质地颇佳,去看看。”
马文才语气平淡,信步向前走去。然而,就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祝英台、银心和梁山伯三人,围在一个卖文房清玩的摊子前。
马文才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神色自若地转变了方向,仿佛本就是朝那边走去一般,自然而然地靠近了那个摊位。
“咦?马兄?”祝英台正拿着一枚小巧可爱的寿山石兽钮印章料把玩,一抬头便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马文才和观砚,不由惊讶出声,“你也来逛集市?”
马文才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偶遇”的讶异。
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原来是祝兄,梁兄。真是巧了。我刚去前面墨斋买了些墨锭,路过此地。”
他目光自然地扫过摊位上琳琅满目的物件,最后落在祝英台手中的印章上,“祝兄在看印章?这兽钮雕得倒有几分意趣。”
他的出现和解释合情合理,毫无刻意之感。
梁山伯也连忙拱手行礼:“马兄。”
祝英台笑道:“是啊,看着好玩罢了。”她将印章递给梁山伯,“梁兄,你看看?”
梁山伯接过,仔细看了看,老实评价:“石质细腻,刀工也巧……是、是挺好的。”
他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那干瘪的钱袋,脸上掠过一丝窘迫。
马文才将梁山伯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状似随意地拿起摊位上另一方截然不同的物件——一方古朴厚重、砚堂开阔的端溪老坑砚台,用手指轻轻叩击,侧耳听了听声音,赞道:“这方砚台倒是难得,石声清越,下发墨定然极佳。比之小巧玩物,更为实用。”
他像是纯粹在品评器物,随即很自然地对摊主道,“老板,这方砚台我要了。”
他出手利落,直接付了银钱,动作从容,并无丝毫炫耀之态,仿佛只是买了一件合乎心意的实用之物。
然后,他才仿佛刚注意到祝英台和梁山伯还在关注那枚小印,语气温和地建议道:“祝兄若喜欢那枚兽钮小印,不妨也一并买下?闲暇时把玩镌刻,倒也无伤大雅。”
他刻意用了“把玩”、“无伤大雅”这类词语,与方才评价砚台“难得”、“实用”形成微妙对比, 精准 地将二者价值高低、以及梁山伯无力购买任何一件的尴尬境地,轻巧地摊开在阳光下。
祝英台是何等聪慧,立刻察觉到了这话语中隐含的对比和压力。
她看看自己手中那枚被定义为“玩物”的小印,再看看马文才手中那方“实用难得”的砚台,最后瞥见梁山伯因窘迫而微红的耳根,心里那点轻松愉快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快。
她将印章放回摊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却依旧爽朗:“我就是瞧着雕刻有趣,多看了两眼,真买回去也是束之高阁。还是马兄有眼光,这砚台瞧着就是好东西。”
她轻巧地将话题引回砚台,避开了眼前的比较,随即拉了拉梁山伯的袖子,“走了走了,梁兄,前头好像有卖新鲜果子的,我们去瞧瞧!”
她再次用一种看似不在乎的态度,维护了梁山伯的尊严,也瓦解了马文才看似无意布下的比较陷阱。
马文才拿着那方沉甸甸的砚台,站在原地,看着祝英台毫不犹豫地、甚至带着一丝维护意味地,带着梁山伯再次离开,脸上的温和终于难以维持,眼底掠过一丝冰凉的愠怒。
又一次!
他精心设计的“偶遇”和对比,竟又成了她走向梁山伯的助推!
那枚被弃之不顾的印章,仿佛在无声地嘲讽他的再次失算。
“公子……”观砚小声唤道,觉得周遭空气都有些凝滞。
马文才猛地回神,眼底寒意深重。他将砚台塞给观砚,声音低沉冷硬:“拿回房里去。”
“是,公子。”观砚连忙抱紧砚台。
马文才不再看那摊位一眼,目光幽深地锁着远去的那两个身影。所有的“偶遇”和“温和”都毫无意义。
看来,必须要有真正的事端,才能打破这令人厌恶的“真诚”幻象。
“观砚,”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去仔细查清楚,书院下一次大批采买笔墨纸张或是书籍是哪一日?具体由哪位管事负责?还有……梁山伯那个书童四九,平日的行踪习惯,都与哪些人有接触。”
“是!公子!”观砚心头一凛,立刻领命。
马文才拂袖转身,衣袂划破喧闹的市井空气,带起一阵冷风。
那冰冷的怒意和毁灭的冲动几乎要冲垮马文才的理智。
他看着祝英台和梁山伯说笑着离去的背影,只觉得眼前发黑,前世那种无力与暴戾交织的情绪再次疯狂上涌,几乎要让他重蹈覆辙!
不行!
就在他几乎要失控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炸响!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刺痛感勉强拉回了他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不能再像前世那样!强取豪夺,只会将她推得更远,最终推向毁灭的深渊!他重生归来,发过誓要改变!
“观砚!”他猛地开口,声音因极力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
已经转身要去执行命令的观砚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公子?”
马文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骇人的风暴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只是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改口道:“……方才吩咐你的事,就此作罢。”
观砚愣住了,完全跟不上主子这瞬息万变的情绪,只能懵懂地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