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夏,上虞祝府笼罩在一片闷热蝉鸣中。
然而,这份午后的宁静被一位贵客的到访骤然打破。
杭州太守马德望,竟亲自带着声势浩大的聘礼车队,登门拜访。
祝府中门大开,仆从屏息肃立。
祝公远与高氏盛装出迎,将马太守请入正厅。
冰鉴散发的丝丝凉意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
马太守并未过多寒暄,目光扫过厅外庭院中摆放得整整齐齐、覆着红绸的箱笼,语气沉稳而透着不容错辩的力道。
\"祝公,祝夫人,小儿文才在书院修业,屡次来信提及府上英台小姐,言其聪慧灵秀,心向往之。”
“前次书院偶生事端,更是让老夫深知此缘非浅。”
“今日前来,特备薄礼,他示意随从奉上一份泥金礼单,代文才正式向贵府提亲。”
“待今夏书院课业一了,便可择吉日完婚,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那礼单所列,田宅珍玩、古籍孤本,价值不菲,更显诚意。
祝公远心中连日来的焦虑,仿佛找到了出口。
连忙双手接过:“太守大人厚爱!文才贤侄龙章凤姿,能得此佳婿,是小女之幸,亦是我祝家之荣!一切但凭太守大人做主!”
马家此番正式提亲,正是及时雨,彻底断绝女儿与那梁山伯的往来。
高氏心思更为细腻,瞥见礼单中竟有已故马夫人遗物。
一对羊脂白玉镯,心下微震,知马家确系诚意拳拳。
她敛衽一礼,温声道:\"太守大人如此看重,我夫妇感念于心。英台能得此良缘,是她的造化。\"
后园绣楼,竹帘低垂,阻隔了部分暑气。
祝英台正对着一局残棋发呆,棋子冰凉,却无法平息她心头的烦乱。
父亲前日严厉的警告言犹在耳,要她谨守本分,断绝与梁山伯的往来。
丫鬟银心脚步匆匆进来,脸上带着惊疑与一丝隐秘的兴奋。
压低声音:\"小姐!了不得了!马太守亲自来了!带了好多聘礼,老爷和夫人正在前厅接待,看情形,是要为您和马公子定下亲事呢!\"
祝英台执棋的手一顿,一枚黑子悬在半空。
她心头猛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攥住。
马文才......他竟如此迫不及待?
他不是说权宜之计,婚嫁自主吗?
还是父亲......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比这夏日的午后更令人窒息。
\"知道了。\"她淡淡应道,将棋子轻轻落下,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银心凑近些,带着几分少女的憧憬:“小姐,马公子家世显赫,人才出众,在书院时就对你多次维护......听说那聘礼里,还有已故马夫人的遗物呢,这心意......”
祝英台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清凌凌的:\"银心,你话有点多。\"
银心一愣,看着小姐淡漠的侧脸,这才后知后觉地收敛了笑容。
另一边,是马文才带来的安稳与荣耀,是家族期望的归宿,还有那个男人深沉难测、却总能精准掌控一切的眼神。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热风裹着荷香涌入。
祝府前厅,马太守已起身告辞。
祝公远夫妇亲自送至大门外,望着车队远去,直到消失在长街尽头,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视线。
“总算......定下了。”
祝公远抹了把额上的汗,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高氏颔首,眉宇间却隐有一丝忧虑,回头望向后园:“英台那孩子......”
“她是个懂事的,知道轻重。”祝公远语气笃定。
绣楼之上,银心悄声回报马太守已离开,婚期大抵在夏末秋初。
祝英台静静听着,没有言语。
她走到琴案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发出一声沉闷的噪音。
她看着窗外灼灼的烈日,芭蕉叶被晒得有些卷边,就像她此刻蜷缩起来的心。
既然无力反抗,那便......接受吧。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仍有一丝不甘在隐隐作痛。
而在尼山书院,梁山伯听闻“马祝联姻”进展顺利的消息。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中的书卷“啪”地落地。
\"他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站起身,抓住那杂役的手臂,声音发颤:\"你......你说什么?祝家小姐?哪个祝家小姐?\"
杂役被他吓了一跳,讷讷道:\"不是祝英台还能有谁?…...原来还一同和你们在书院求学呢!这你都能忘啊!\"
梁山伯如遭雷击,踉跄一步,扶住窗棂才稳住身形。
英台......马文才......下聘?
不是说只是为了给英台脱身而……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冰冷。
旁边的四九先是目瞪口呆,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他猛地跺脚。
愤愤不平:”岂有此理!定是那马文才仗势欺人!他定然早就知道祝公子是女儿身,处心积虑!”
“公子,您和祝公子......祝小姐情投意合,他马文才凭什么横插一脚!\"
“四九!住口!”
梁山伯厉声喝止,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混乱的痛苦与难以置信。
“不得......不得诋毁马公子!此事......此事定然另有隐情......”
可那“婚约”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生疼。
而在书院,四九被梁山伯训斥后,兀自气不过,跑到院中那棵大槐树下,对着树干狠狠捶了一拳。
低声骂道:“马文才!伪君子!欺人太甚!”
树上的蝉鸣聒噪不休,更添烦闷。
祝英台和马文才联姻的消息彻底压垮梁山伯。
荀巨伯看着如同失去所有生气的梁山伯,试图宽慰:“山伯,想开些。英台……你们……终究门第悬殊。”
梁山伯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
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执拗:“我与英台……我们是真心……”
“真心抵不过米粮!”
荀巨伯打断他,语气带着罕见的尖锐,“你忘了之前?若不是马……你们能活着回来?山伯,醒醒吧!这世道,光有真心,护不住她!”
梁山伯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跌坐回去,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
荀巨伯的话,像一把钝刀,割开了他一直不愿直视的现实。
但他早已把英台当作自己的妻子,怎么可能放手。
马文才收到了父亲的传书。
看到“聘礼已下,婚期初定”八字时。
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光芒。
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北方蔚蓝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