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的夜，被元宵的暖融包裹着，透出一种刻意堆砌出来的祥和。
描金珐琅碗里，浮元子圆润饱满，在甜汤中载沉载浮，氤氲起丝丝缕缕带着蜜糖和果仁香气的白雾。
银丝炭在错金珐琅火盆里烧得正旺，噼啪作响，暖烘烘的气息几乎凝滞在厚重的锦帷绣幕之间。
乌雅歪在临窗的紫檀木嵌螺钿美人榻上，身上搭着条金线满绣的百子千孙厚锦被，只觉得后背闷出了一层薄汗，黏腻腻地贴在里衣上，难受得紧。
“竹息，”乌雅声音带着点被热气烘出来的干涩，“炭火……是不是太足了些？哀家这心里头，燥得慌。”
侍立在一旁的竹息嬷嬷连忙上前，她穿着深青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眉梢刻着岁月和谨慎的痕迹。
她弯腰探了探火盆的温度，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回禀太后，是奴婢疏忽了。这节下刚过，内务府送来的炭火是新制的银丝炭，劲儿是格外足些，奴婢这就叫人撤下去两块。”
说着便转身要去吩咐门外的小宫女。
“罢了罢了，”乌雅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撤了又怕冷气钻进来，横竖也是坐着。话说皇帝他们……是不是该来了？”
真的是，烦死了都！剧情里也没说有这么回事啊！大胖橘整着死出干嘛啊！
他老娘一个人在寿康宫也挺好的！不需要他来请安啊！真的是，想撤两块碳都怕冷死他了！不来行不行？！
她目光投向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宫墙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映在清扫得光洁如镜的石板地上。
竹息心领神会，恭谨回道：“是，方才苏培盛打发小太监来回过话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已在路上，不多时便到。
说是……还带了位余答应，特来给太后娘娘唱曲儿解闷儿呢。”
“余答应？”乌雅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才勉强对上号。
原来是倚梅园顶了甄嬛恩宠的余莺儿啊，这么快就升答应了？最近似乎也是她比较得宠，特长好像是唱昆曲儿。
但是谁家好人带小妾来给老娘唱曲啊？！乐伎呢？你堂堂皇帝养不起了？！
“哦，是她啊。”乌雅应了一声，内心胡说八道但表面死装死装的，她只盼着这请安能早些结束，好让她卸了这身繁复的行头，松快松快。
这暖烘烘的屋子，配上即将到来的规矩场面，让她有种被裹在厚棉被里听人念经的憋闷感。
念头刚落，外间便传来一阵由远及近、刻意放轻却依旧能听出份量的脚步声，接着是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穿透殿门：“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厚重的锦帘被两旁侍立的宫女无声地掀起，一股更浓郁的暖风涌了进来。
大胖橘当先步入，一身明黄色常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衬得身姿挺拔。
宜修紧随其后，穿着同色系吉服，端庄得体，眉宇间是惯常的雍容娴静。
两人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宫装、外罩淡粉色马甲的身影，正是余莺儿。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皇帝走到榻前，撩起袍角便欲行礼。
“臣妾给皇额娘请安。”皇后也紧随其后，姿态优雅地福下身去。
乌雅忙坐直了些，脸上堆起慈和的笑容，虚扶了一把：“快起来，快起来！一家人，没得讲究这些虚礼。大节下的，皇帝和皇后辛苦，还惦记着哀家这把老骨头。”
求求了！别惦记！哀家只想独美！
她目光掠过皇帝和皇后，最终落在他们身后那个粉色的影子上，“这就是余答应吧？瞧着是个伶俐孩子。”
谁说不是呢，不伶俐也不能顶了甄嬛的恩宠啊！
余莺儿立刻上前一步，盈盈拜倒，声音清甜如同新剥的莲子：“嫔妾答应余氏，恭请太后圣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嗯，起来吧。”乌雅微微颔首，目光在她年轻光洁的脸上停留一瞬，便转向皇帝，“今儿是元宵，皇帝和皇后能来陪哀家说说话，哀家心里就高兴了。这余答应……是来给哀家唱曲儿的？”
皇帝含笑应道：“正是。皇额娘素日喜欢听曲儿解闷，这余答应昆曲唱得颇有几分韵味，儿子想着元宵佳节，正好让她来给皇额娘助助兴，唱一曲应景的《永团圆》可好？”
“《永团圆》？”乌雅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显出几分真切的期待，“这曲子应景，好！哀家也有些日子没好好听戏了。余答应啊，你只管唱，哀家听着。”
救命！喜欢听曲的乌雅沉璧，不是哀家啊！鬼知道这玩意儿讲的什么啊！哀家现在只喜欢看话本子！
“是，奴婢遵旨。”余莺儿再次福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兴奋。
她深吸一口气，略略清了下嗓子，退后半步，站定在暖阁中央铺着的厚厚绒毯上。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只余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余莺儿微微垂眸，酝酿了片刻。当她再抬起眼时，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沉静专注下来。
她檀口轻启，一串清越婉转、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糯软韵味的唱腔便流泻而出：
“持云翰，往衡门。为邀坦腹作佳宾……”
余莺儿的吐字极清晰，气息绵长稳定，转腔换调圆融自然，时而拔高，时而低徊。
老实说，很有节奏，也不难听，可惜俺不中，俺没有文化，俺听不太懂！
“……夫妻恩情重，天地共久长。愿得此生长相守，不羡帝王乡。”
唱到情浓处，余莺儿眼波流转，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动人的神采，将曲中那份对团圆美满的祈愿演绎得淋漓尽致。
乌雅正端起手边温度刚好的雨前龙井呷了一口，“余答应啊，你唱得……唱得真真是好！哀家听得都入了神。”
我瞎说的，就客套客套，下次还是唱给大胖橘听，哀家就算了！
她本意是想夸赞几句，安抚一下余莺儿，没想到皇帝骑驴找马，顺坡下驴，驴唇不对马嘴马嘴……
“皇额娘既然喜欢，以后就让余氏多来叨扰皇额娘。”
不是大哥！她是你的小妾啊！主要任务是争宠啊！给我唱曲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