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金碧辉煌，此刻像蒙了一层灰。
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往日里馥郁浓烈的欢宜香气，此刻闻着却像是一团凝固的、甜到发齁的毒雾，死死堵在华妃年世兰的喉咙里。
她僵直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艳色无双、却略显憔悴的美人脸。
指间死死捏着那支皇帝赏她的凤穿芍药步摇，冰凉的金属硌得指骨生疼。
灯火摇曳下映照出满地狼藉——碎成齑粉的甜白釉花瓶残骸、被生生扯断的珠帘散落满地珍珠、还有几片被撕得稀碎的锦缎。
华妃瘫坐在她那把华丽得刺眼的紫檀木椅上，胸口剧烈起伏，海棠红的宫装领口被自己扯松了些，露出一截因愤怒而染上不正常红晕的脖颈。
精心描画的远山眉扭曲着，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凤眸此刻布满红血丝，死死盯着虚空，仿佛那里站着她的毕生死敌。
“娘娘……”颂芝小心翼翼地上前，捧着一碗刚炖好的血燕，“您多少用些吧，身子要紧……”
“哗啦——！”
华妃猛地抬手，将那碗价值不菲的血燕狠狠扫落在地！
滚烫的汤汁混着晶莹的燕盏溅了一地，腾起一小片白雾，如同华妃此刻的心情，遍地生烟。
“身子要紧？”
华妃的声音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又冷又硬，带着淬毒的尖刺，“本宫的身子，如今还有谁在乎？皇上吗？”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翻了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她几步冲到窗前，一把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夜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吹散了些许甜腻的香气，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滔天恨火和蚀骨的寒凉。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碎玉轩的方向，仿佛要用眼神将那宫殿烧穿。
“甄嬛！那个贱婢！”
华妃的声音尖利得能划破琉璃瓦，她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碎了再吐出来，“装模作样！狐媚惑主！”
“不过得宠了几日，就敢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她算什么东西！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官之女！也配与本宫争？！”
她猛地回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颂芝，仿佛她就是甄嬛：“撤换翊坤宫的侍卫？装神弄鬼吓唬嫔妃？哪一桩不是她搅弄风云！还害得本宫失了协理六宫之权！”
“可结果呢？！皇上！皇上他……”
华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哽住，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破碎和尖锐的疼痛，“她不过在碎玉轩装装可怜，皇上就巴巴地跑去免了她的罚！”
“他心疼她！他要护着她！那本宫呢？本宫算什么？！”
她猛地一拍扶手，震得腕上的翡翠镯子叮当作响。
“本宫还在这翊坤宫里抄这劳什子的《女诫》！闭门思过！本宫没错！”
“甄嬛！贱人！”
她越说越气，描画精致的远山眉几乎要竖到发际线里去，顺手就猛地抓起手边仅存的一个白玉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一声脆响，价值千金的玉盏瞬间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玉甚至弹到了旁边跪着的颂芝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颂芝疼得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大气不敢出。
她看向桌案上厚厚一摞抄好的《女诫》，雪白的宣纸上簪花小楷写得密密麻麻，此刻却成了最大的讽刺。
她再也看不下去，双臂奋力一扬！
“嗤啦——！”
宣纸如同雪片般被她撕得粉碎，纷纷扬扬撒了满殿。
纸屑落在她华丽的海棠红宫装上，落在她精心梳理的发髻间，狼狈又癫狂。
“年家为大清流过血！哥哥在西北替皇上守着江山！本宫在宫里替皇上管着后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他……他就这么对本宫？！”
华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眼圈瞬间红了，不是委屈，是滔天的愤怒和不甘，“本宫从潜邸就跟着皇上了，他连问都不问本宫一句！就只顾着那个贱人！”
“颂芝……”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迷茫，不再是方才的暴怒，而是深不见底的哀伤，
“你说……皇上是不是……真的厌弃本宫了？皇上……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在王府的时候，他带本宫策马同游，说本宫是‘将门虎女，英姿飒爽’。”
“他夸本宫明艳爽利，说本宫像一团火……他说过，最是喜欢本宫这样鲜活的性子……”
她喃喃自语，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和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她将皇帝赏的凤穿芍药步摇死死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心口那万分之一。
那些遥远的、被刻意美化过的甜蜜回忆碎片，此刻像钝刀子一样切割着她的心。
她猛地捂住脸，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从指缝里溢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她踉跄着扑到香炉前，往里添了一勺又一勺的欢宜香，呛得她直咳嗽也不肯离去。
这是皇上还是雍亲王时，送她的礼物。
那时他说：“世兰，这欢宜香是朕特令人为你制的，只你独有。”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砸下来，落在地砖上，溅起一朵朵的水花。
那些曾经的甜言蜜语，此刻都变成了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
“娘娘……”
颂芝小心翼翼地凑近，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声音带着哭腔，“您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皇上……皇上心里定是有娘娘的！只是……只是被那莞贵人一时迷惑……”
“迷惑……”
华妃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脸上交织着巨大的委屈和怨毒，“他一回宫就去了甄嬛那个贱人的碎玉轩！”
“他看都没来看本宫一眼！还免了甄嬛的罚！却没给本宫留一句话！”
“他信了那些鬼话！他信甄嬛不信本宫！”
“本宫不甘心！本宫绝不甘心！”
华妃猛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眼中重新燃起疯狂的火焰，比之前更加炽烈，也更加绝望，“皇上只是一时被那张脸迷惑了！一定是！”
“本宫不能就这么算了！协理六宫之权是本宫的！皇上的心……也必须是本宫的！甄嬛那个贱人，休想得意！”
“她能哄得皇上心软，本宫难道就做不到？！”
一股不服输的、近乎偏执的火焰在她眼中重新燃起。
失宠？不！她年世兰绝不甘心！她要复宠！她要让皇上重新看到她的好！看到年家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