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偶尔几声鸟鸣，阳光透过窗格，在浮光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流动的色彩似乎更加刺目了。
良久，甄嬛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叹息几不可闻。
她伸出手，轻轻按在了那两件浮光锦做的衣裳上，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此刻在那流动的华彩映衬下，竟显得有些微的苍白。
“妹妹如此盛情……”甄嬛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姐姐若再推辞，倒显得生分了。”
她抬起眼，对着安陵容，终于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温婉动人的笑容，“那姐姐就愧领了，多谢妹妹。”
“姐姐喜欢就好！”安陵容见她终于收下，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眉眼瞬间舒展开来，笑容也恢复了之前的明媚，仿佛方才浣碧带来的阴霾已被这浮光锦的光芒彻底驱散。
这时，浣碧端着茶盘进来了，她目不斜视地走到二人面前，先是轻手轻脚的给甄嬛奉茶，然后又是将茶盏重重往安陵容面前的桌面上一放！
“哐当！”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刺耳，温热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光洁的紫檀木几面上。
安陵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肩膀一缩，下意识地看向那盏茶，茶盏放得歪斜，茶水几乎要溢出来。
甄嬛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去，目光锐利地射向浣碧。
浣碧却像是没看见，垂着眼，硬邦邦地说了句：“安小主，请用茶。”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恭敬。
“浣碧！”甄嬛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清晰的薄怒，随即又强行压了下去，变得平稳而略带责备，“怎么这般毛手毛脚？烫着安小主如何是好？还不快下去！”
浣碧被呵斥，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安陵容新换的衣裳，又垂下眼皮，对着甄嬛的方向草草屈了下膝，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奴婢失手，请小主恕罪。”
说罢，也不等回应，转身就往门外走去，那背影绷得紧紧的，每一步都带着不情不愿的意思。
安陵容的脸色彻底白了，她猛地站起身，强忍着鼻尖的酸意，对着甄嬛屈膝道：“姐姐，陵容……陵容想起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她甚至不敢再看甄嬛的眼睛，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碧桐书院。
直到安陵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甄嬛脸上那层温婉的面具才彻底碎裂。
“跪下！”甄嬛召见浣碧，声音冰冷刺骨，带着雷霆之怒。
浣碧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
“谁给你的胆子！”甄嬛走到浣碧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胸口因愤怒而微微起伏，“当着我的面，就敢给安小主甩脸子？摔茶盏？嗯？！”
“奴婢……奴婢没有……”浣碧咬着唇，倔强地辩解，“奴婢只是……只是看不惯她那副轻狂样儿！”
浣碧的声音充满了怨愤和不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过是才得了皇上一点青眼，就巴巴儿地捧着那几块破料子过来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承了宠似的！”
“她算什么东西！也不想想是谁把她推到皇上跟前去的！小主……您还对她那般客气做什么！”
“闭嘴！”甄嬛厉声喝断，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显摆？施舍？你懂什么！”
她指着流朱收好的那两件华美的浮光锦，眼神冰冷，“浮光锦这等珍稀物件，她自己只留了一件，却送了本小主两件！你管这这叫显摆？叫施舍？！”
“我平日里就是太纵着你了！才让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口无遮拦！”
甄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一字一句清晰地传来，“安小主是我亲自引荐给皇上的人！她得宠，便是我的体面！她送东西来，那是念着姐妹情分！显摆？寒碜？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尊卑？！”
“可是小主！”浣碧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被训斥得狠了，委屈和不甘彻底爆发出来，竟不管不顾地顶撞起来，“您看看她那样子！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飘起来！”
“奴婢就是替您不值！您这般为她筹谋，她倒好，得了天大的好处，就拿两匹料子打发您？”
“还在那显摆皇上把所有料子都赏给了她！奴婢看她穿上那浮光锦，活脱脱就是只开屏的花公鸡！只顾着自己抖擞那几根毛儿！”
“我用得着你替我不值？”甄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讽刺，“她是我亲自引荐的！她得了宠，就是我的脸面！就是我的助力！你懂不懂！”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盯着浣碧，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安小主再如何，现在也是皇上的妃嫔！是主子！”
“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奴婢！也敢给主子脸色看？你今日就敢摔她的茶盏，明日又会闯下什么大祸来？！”
浣碧被这诛心之语吓得浑身一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小主！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替您委屈……”
“委屈？”甄嬛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这深宫里头，谁不委屈？轮得到你替我委屈？！”
“好好想想你今日错在哪里！再让我看到你对安小主有半分不敬，我立刻发落了你！”
浣碧跪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啜泣着，脸上还带着泪痕和倔强，却不敢再反驳甄嬛。
甄嬛没有再看浣碧，她独自站在安陵容送的那两件衣裳前，那流光溢彩的浮光锦，此刻却像两根刺，狠狠扎在她眼里，心里。
她慢慢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料子，猛地攥紧！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华美的锦缎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如同她此刻被妒火和理智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心。
“行了，起来吧！”良久，甄嬛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柔和，只是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这件流光锦就赏你了，我只留一件，不过你记得，悄悄的穿，不要太过张扬。”
浣碧闻言立马惊喜得抬起头，整个人破涕为笑，“多谢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