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寿康宫出来，并未直接回养心殿批阅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心底那份暂时压下的关于后宫琐事烦躁，以及对菀菀爱妻的思念，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驱使着他脚步一转，朝着碎玉轩的方向行去。
苏培盛察言观色，立刻示意抬舆的太监跟上。
碎玉轩内，气氛压抑。
灯火刻意调得有些昏暗，营造出一种凄清的氛围。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甄嬛已经“提前”收到了皇帝要来的消息，毕竟苏培盛通风报信的速度那可了不得。
只见她身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寝衣，外罩一件薄薄的浅碧色纱衣，乌发松松挽着，只用一支素银簪子固定，几缕发丝垂在耳边，脂粉未施，更衬得那张脸蛋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易碎的琉璃。
她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方素帕，轻轻按压着膝盖，肩膀微微耸动，似是疼的有些受不了。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柔弱无助，楚楚可怜，透着一股被风雨摧折过的脆弱感。
两个时辰，这还没几天，膝盖就已经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她心里把那多管闲事的太后和落井下石的皇后以及罪魁祸首华妃骂了千百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小太监刻意拔高、带着惊喜的通传：“皇上驾到——！”
甄嬛心中猛地一跳！来了！
听到外面传来熟悉中带着一丝急切的脚步声，她迅速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柔弱无依。
她眉眼低垂，在皇帝踏入内室的那一刻，眼角恰到好处地滚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砸在身下的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皇帝几乎是冲进来的。
一看到甄嬛这副模样，他脚步猛地一顿，心都揪紧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疼惜：“莞莞！”
看到皇帝进来，甄嬛立刻以一个极其柔弱、摇摇欲坠的姿态，艰难地从榻上起身行礼。
“嫔妾……给皇上请安……”她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委屈，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
她微微抬起脸，那张酷似纯元的容颜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眼圈泛着楚楚可怜的红，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毕竟跪了这么老些天了膝盖是真疼。
“皇上……”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眸，看向门口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声音轻颤，带着浓重的鼻音，如同受惊的小兽发出的呜咽。
那眼神里有委屈，有后怕，有思念，还有一丝被误解的哀伤，复杂得恰到好处，精准地击中了胤禛心中最柔软、也最不可触碰的那个角落。
他神色恍惚，莞莞这副“脸色苍白，却依旧强撑病体看着他”的模样，像极了菀菀离开前撑着病体向他告别的样子。
他离宫前，她还好好的，聪慧灵动，会对他温柔浅笑。
回来却听说她遭“鬼魂”惊扰，还要在此罚跪……
看着眼前这张与亡妻如此相似、此刻却写满脆弱和隐忍的脸，他的心如同被一支淬了毒的箭，精准无比地射中，难道他又要再次失去他的“菀菀”了吗？
一股强烈的怜惜和心疼瞬间攫住了他。
此刻，连日来的疲惫，对朝政的烦忧，对后宫纷扰的烦躁，所有理智的权衡，在看到她那张脸、那滴泪的瞬间，都不重要了。
那张脸，那眉梢眼角的神韵，仿佛要随风而去，与记忆深处那个温婉如月的身影重合、交织……纯元……他的菀菀……
他再也不要失去他的“菀菀”了！
他快步上前，无视了正要行礼的浣碧和流朱，直接走到榻边，俯身，温热的大手带着薄茧，极其轻柔地抚上甄嬛冰凉的脸颊，拭去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四郎……”
甄嬛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见来人，仿佛受惊的小鹿，慌忙起身，却“不慎”脚下一软，身形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莞莞！”
胤禛眼疾手快，直接一个回手掏，在甄嬛“体力不支”即将软倒的瞬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入手之处，是单薄衣衫下微凉的体温和微微的颤抖。
那熟悉的的清冷气息，还有那张近在咫尺、梨花带雨、与菀菀几乎重合的脸庞……瞬间击溃了皇帝所有的理智和原则。
“四郎……”
甄嬛顺势将脸埋进他的胸前，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肩膀微微耸动，“嫔妾……嫔妾有罪……管教不严，惊扰宫闱……”
说话间她顺势将脸颊更贴近他温热的胸膛，似是汲取着那一点珍贵的暖意，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
良久，她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眼前人全然的依赖。
“这宫中前有眉姐姐落水……丽嫔姐姐又……”
“接二连三出事，嫔妾心里怕极了……夜里总睡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
她适时地打了个寒噤，往胤禛怀里缩了缩，像寻求庇护的雏鸟。
皇帝的心彻底化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御下无方”、“纵容奴才”？他只知道他的“菀菀”受了大委屈，吓坏了！
“莞莞……”
“别说了！朕都知道了！你受苦了！”
他低唤，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如今朕回来了，再也没人能让你受委屈了。”
他紧紧搂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至于这次的事都是那些该死的奴才作祟！与你何干？是朕不好，才让你在这宫中如履薄冰。”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感受着她身体的轻颤，脑海中纯元临终前苍白虚弱的模样与此刻怀中的甄嬛重叠在一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
“皇上恕罪……嫔妾失仪了……”
甄嬛靠在他怀里，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后怕，“嫔妾……嫔妾不怕委屈……”
她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嫔妾……嫔妾只是……想到之前被投毒嫔妾就一阵后怕……嫔妾差点就……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谁知……丽嫔娘娘她……还有那日鬼影幢幢……”
她恰到好处地提起那晚的“惊吓”，身体还配合地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