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起身谢恩，动作依旧优雅，却并未因这丰厚的赏赐而展露笑颜，声音依旧低沉失落，“臣妾谢皇上赏赐，臣妾惶恐。”
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飘渺地望向大殿中央那片空地，仿佛还能看到刚才甄嬛起舞的身影。
她抬起手，用一方素净的丝帕，极其轻柔地按了按眼角——那里，似乎有晶莹的微光一闪而逝。
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眸，看向皇帝，眼神凄婉，如同被风雨摧折的莲花，“只是臣妾……臣妾并非为了方才那点子小事烦忧。”
她顿了顿，目光更加悠远哀伤，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什么，“只是……方才见莞贵人舞姿翩跹，虽偶有失仪，然其神韵……却让臣妾想起了史书所载的梅妃……”
“哦？梅妃？朕记得华妃你一贯是不爱看这些史书的，不知是想起了梅妃什么？”皇帝见状，关切地问道。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皇后乌拉那拉宜修端坐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是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老僧入定。
安陵容、曹贵人等位分较低的嫔妃，则纷纷垂下眼睑，不敢多言。
齐妃仗着生了个三阿哥，脸上则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谁不知道华妃最不耐烦看那些诗书词曲，在这装什么啊！
乌雅眉毛一挑：“来了来了！经典永流传之《楼东赋》！坐等华妃娘娘开大！”
果然，华妃深吸一口气，朱唇轻启，将那篇文辞凄美、暗含失宠怨望的《楼东赋》娓娓诵来。
“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
她背得极其投入，声音颤抖，眼角的泪珠终于不堪重负，簌簌滚落，划过精心描绘的脸颊，显得格外情真意切、肝肠寸断。
“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
她念到“夺我之爱幸”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甄嬛那空着的座位和上首的皇帝，哀怨之情几乎要溢满大殿。
“思旧欢之莫得，想梦着乎朦胧……”
华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声声泣血，字字落泪，将一个失宠深宫、哀怨自怜的妃子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那哀怨缠绵的词句，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勾起了胤禛对她旧日恩宠的记忆，配上她此刻我见犹怜的姿态，以及眼角那抹欲坠未坠的晶莹，效果拔群。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臣妾如今，倒真有些体会梅妃作《楼东赋》时的心境了……”
华妃微微仰起脸，一行清泪恰到好处地滑落腮边，声音哀婉凄切，如同杜鹃啼血。
她说完最后这一句，深深福礼，声音带着哽咽：“……臣妾献丑了。”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华妃这突如其来的“才艺”和投入的表演震住了。
这就是宫斗界头部宠妃的实力吗？这哪里是背诵？简直是沉浸式演出！
这悲切的控诉，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胤禛的心上！
他看着华妃那张美艳脸庞上的泪光，听着她字字泣血的哀怨和期盼，再联想到自己这些时日对她的冷落……
那些王府中的恩爱时光，华妃曾经的明艳张扬……与眼前这个苍白哀怨、被“意外”羞辱的女子重叠在一起。
巨大的愧疚和怜惜瞬间淹没了他！
胤禛仿佛看到了当年初入王府、娇艳如牡丹的年世兰，是如何在时光和宫廷倾轧中，被自己冷落、磋磨，变得如此哀怨憔悴。
他甚至忽略了华妃此刻表演的痕迹，只觉得是自己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眼神也柔和了许多，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握住华妃微微颤抖的柔荑。
就在这气氛酝酿得恰到好处，胤禛的心防被华妃的“深情自伤”彻底击溃的瞬间，一个洪亮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带着满满的惋惜。
“好！华妃娘娘好文采！好才情！皇兄，您看看！这才是真正的才女！比那跳脱鞋舞的强多了！” 敦亲王允?猛地一拍桌子，再次充当气氛组大声喝彩。
他端着酒杯走到殿中，像是被华妃的悲歌感动了，也可能纯粹是为了继续恶心皇帝，对着皇帝敬了杯酒，声音大的能震碎人的耳朵，“皇上！您听听！华妃娘娘这是把梅妃的心都读透了啊！”
“华妃娘娘才情高绝，品性高洁！对皇兄更是一片痴心！哪像某些人，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不知天高地厚，在御前如此失仪！”
“这些年，娘娘协理六宫，夙夜辛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兄，您可不能委屈了华妃娘娘这样的真心人啊！”
“请皇上看在年大将军为国鞠躬尽瘁的份上，莫要再苛责华妃娘娘了！臣弟愿代华妃娘娘，向皇上请罪！”
他说得唾沫横飞，恨不得捶胸顿足，那副为华妃鸣不平的忠耿模样，简直感天动地。
轰——！
敦亲王这话一出，皇帝那刚刚被华妃勾起的满腔柔情和愧疚，在听到“年大将军”四个字的瞬间，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迅速凝固！
他脸上的动容之色如同潮水般褪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利和警惕，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老十！又是老十！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莽夫！他这是在教朕做事？！还是在暗示朕身为皇帝还需要看年羹尧的脸色？！
一股被冒犯、被裹挟的怒意猛地窜起！他捏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看向华妃的目光，那心疼依旧在，但深处却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审视和冰冷的权衡。
年羹尧……西北大军……
皇帝握着酒杯的手指，指腹缓缓地、用力地摩挲着杯壁上凸起的纹路。
那早已被体温浸透的酒杯，此刻却透着一股沁骨的凉意。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艰难地消化允?这番话带来的冲击，又像是在重新评估眼前这梨花带雨的美人背后所代表的庞大势力。
皇帝不愧是皇帝，城府极深，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在瞬间就完成了从“心疼”到“感动”的切换，速度堪比川剧变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