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有孕且经历下毒风波后,玄烨虽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德妃及其家族,但对舒云的安危更是上了心。
坤栩宫被护得如同铁桶一般,等闲人不得轻易打扰。但有一人,却是玄烨特意恩准,可时常入宫探望的,那便是舒云的母亲,赫舍里老夫人。
这日,赫舍里夫人便得了恩旨,乘着内务府安排的青帷小轿,入了宫,径直到了坤栩宫。
舒云听闻母亲来了,脸上顿时露出了真切欢喜的笑容,由宫女扶着迎至殿门。
赫舍里夫人见到女儿,虽穿着皇贵妃的常服,气色尚可,但眉眼间那份初为人母的柔弱与经历风波后的些许憔悴,还是让做母亲的心疼不已。
“臣妇给皇贵妃娘娘请安。”赫舍里夫人依着规矩便要行礼。
舒云连忙上前扶住:“额娘快别多礼,这里没有外人。”她拉着母亲的手,引到暖榻边坐下,目光眷恋地在母亲脸上流连,“额娘近日身子可好?阿玛和叔父他们也都好?”
“都好,都好。”赫舍里夫人拍着女儿的手,细细端详着她的脸色,“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才是最要紧的。皇上待你可好?吃穿用度可还顺心?那起子黑心肝的……”提到下毒之事,老夫人仍是后怕不已,眼圈泛红。
“额娘放心,皇上待女儿极好,坤栩宫上下也都妥帖。那件事已经过去了,皇上也已严惩了恶人,女儿如今小心着呢。”舒云温声安慰道,不想让母亲过多担忧。她转而问道:“容安的手臂可大好了?容保那皮猴子没惹祸吧?”
提起儿子们,赫舍里夫人脸上才有了些笑模样:“容安早好了,如今更是勤于公务,皇上前儿还夸了他。容保也懂事了些,就是读书上头,还需你叔父多盯着。”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期许与郑重,“倒是容平,那孩子你是知道的,性子沉静,读书也肯下苦功。今年春闱在即,他已是摩拳擦掌,日夜苦读,说是定要挣个功名,不负家族期望,也好……也好给娘娘在宫里添份底气。”
舒云闻言,心中一动。
容平是她亲弟弟,年纪虽不大,但性子沉稳,于学问上颇有天分,不像容安尚武,是走科举正途的好苗子。
赫舍里家如今虽因她而显贵,容安也得了军功,但终究根基尚浅。若能再出一位科举出身的进士,乃至日后入翰林、入职中枢,那才是真正稳固的家族根基,是能在前朝为她、为胤禵提供助力的坚实臂膀。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感受着里面悄然孕育的生命,柔声道:“容平有志气是好事。额娘回去告诉他,不必过于紧张,只管放手去考。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咱们赫舍里家的好儿郎。只要他脚踏实地,前程自有皇上圣裁,家族也必会鼎力支持。”她这话,既是鼓励弟弟,也是向母亲表明,皇上对赫舍里家是看重的。
赫舍里夫人听出了女儿的言外之意,心中稍安,连连点头:“娘娘说的是。你阿玛和叔父也是这个意思,让他放宽心去考。”她又压低了些声音,“如今你在宫中的情形,家里也知晓一些。你有了身子,这是天大的喜事,但也更要处处留心。家里头帮不上你什么大忙,只盼着孩子们争气,不给你拖后腿,若能助你一臂之力,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母女俩又说了一阵体己话,赫舍里夫人又将家中精心准备的一些适合孕妇使用的药材、补品,以及她亲手做的一些舒云幼时爱吃的点心交给宫人,再三叮嘱女儿要好生保养,这才依依不舍地告退离去。
送走母亲,舒云独自坐在窗前,心中感慨万千。家族的兴衰与她在这宫中的荣辱早已紧密相连。
容平的春闱,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前程,更牵动着整个赫舍里家族未来的走向,也关系着她和孩子们日后在宫中的立足。
正思忖间,玄烨处理完政事过来了。见她神色恬静中带着思索,便笑问:“岳母大人来了?说了些什么,让你这般入神?”
舒云没有隐瞒,将母亲来访,以及弟弟容平即将参加春闱的事情娓娓道来,语气中带着对弟弟的期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家族能更加强大的期盼。
玄烨听罢,揽住她的肩,了然一笑:“容平那孩子,朕记得,学问是好的。春闱是国之抡才大典,只要他有真才实学,朕必不会埋没了他。”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赫舍里家好,便是你和孩子们好。朕心里有数。”
他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承诺,但这句“朕心里有数”,已然足够。舒云靠在他怀里,心中一片安宁。
前朝后宫,看似相隔重重,实则气息相通。她在这坤栩宫中安稳养胎,她的家族在前朝奋力向上,而这其中,都有他这个帝王默许乃至推动的手笔。
这无声的支持,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感到踏实。
春深时节,杨柳堆烟,桃李芳菲。京城的气氛,除了固有的皇权威严,更添了几分文墨角逐的紧张与躁动。
三年一度的春闱会试,即将拉开帷幕。无数举子从四面八方汇聚京师,怀揣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梦想,准备在科场上一决高下。这其中,便包括了赫舍里家的次子,舒云的亲弟弟——赫舍里·容平。
赫舍里府内,这几日的气氛更是格外不同。额森格虽努力维持着家主的沉稳,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期待,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图海则更为务实,反复检查着容平入场所需的具结、保书,又细细叮嘱考场内的注意事项,从如何应对搜检,到如何分配答题时间,乃至如何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事无巨细。
容平自己,反倒显得最为沉静。
他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身形略显单薄,但眼神清澈坚定,如同打磨过的黑玉。他每日依旧按部就班地温书,只是将更多时间花在梳理经义、揣摩时文策论上。
家族的期望,姐姐在宫中的处境,他心中了然,但这并未让他焦躁,反而化作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促使他更加心无旁骛。
赫舍里老夫人更是日日焚香祷告,祈求祖宗保佑儿子高中。她看着小儿子刻苦的身影,既心疼又骄傲,私下里对额森格感叹:“咱们家,云儿在宫里不易,容安在军中搏杀,如今就看容平的了。若能得个进士出身,咱们赫舍里家,才算真正在文人清流里立住了脚跟,云儿在宫里,腰杆也能更硬气些。”
这话道出了赫舍里家最深切的期盼。军功固然显赫,但在重视文治的康熙朝,一个科举正途出身的进士,其清望和对家族底蕴的提升,是军功难以完全替代的。
坤栩宫内,舒云虽深处宫闱,心思也系于这场即将到来的春闱之上。
她如今孕吐稍缓,精神好了许多,闲暇时,也会拿起书卷,或是为未出世的孩子做些小衣。偶尔停下针线,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宫外的方向。
“娘娘是在担心二爷的春闱吗?”贴身嬷嬷最是知心,轻声问道。
舒云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活计:“容平那孩子,性子静,肯用功,学问是扎实的。只是科场之事,除了才学,时运也至关重要。本宫是怕他压力太大,反而发挥失常。”她顿了顿,低声道,“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赫舍里家,容平若能高中,自然是锦上添花;若是不中,怕是少不了些闲言碎语,连带宫里……也难免被人看轻几分。”
这便是身处高位的无奈,家族的荣辱与个人的境遇早已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玄烨自是明白她的心事。这日晚间过来,见她眉宇间似有轻愁,便了然于心。他挥退宫人,将她揽入怀中,大手覆上她微隆的小腹,感受着里面生命的悸动,温声道:“又在想你弟弟春闱的事了?”
舒云靠在他胸前,轻轻“嗯”了一声。
“朕已吩咐下去,此次春闱,务必公正严明,遴选真才。”玄烨语气平稳,带着安抚的力量,“容平的卷子,朕会亲自留意。他的才学,朕虽未亲见,但听你叔父和岳父提起,应是不差。只要他发挥正常,一个进士出身,当无大碍。”
他这话,已是极大的承诺。皇帝亲自留意某位举子的考卷,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关照,确保其才华不至被埋没。但这关照,也仅限于确保公平,绝不会无原则地提拔。
玄烨深知,唯有凭真才实学挣来的功名,才能真正为赫舍里家、为舒云增添光彩,而非授人以柄。
舒云闻言,心中大石落地,仰头看他,眼中满是感激:“臣妾代容平,谢皇上。”
“傻话。”玄烨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你的家人,便是朕的家人。赫舍里家好,你才能安心,朕的儿子将来也才能有得力的母族扶持。于公于私,朕都乐见其成。”
他这话,将前朝后宫的利益关联说得透彻明白,也更显真诚。
数日后,春闱如期举行。贡院龙门大开,举子们怀揣梦想与忐忑,鱼贯而入,经历搜检,步入那一排排狭小的号舍。
九天六夜,与外界隔绝,全凭胸中才学,笔下文章,搏一个前程未来。
赫舍里府大门紧闭,额森格与图海表面镇定,内心却无时不刻不在悬心。坤栩宫内,舒云也多了几分沉默,诵经祈祷的时间比往日更长。
而乾清宫中的玄烨,在批阅如山奏章的同时,也确实将一份关于今科会试需格外注意公平、并留意几位被重点举荐的才俊的密旨,交给了主考官。
春闱的帷幕已然拉开,笔墨的战争无声却激烈。这场考试的结果,不仅关乎无数举子的命运,也必将如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赫舍里家族乃至前朝后宫的格局中,漾开新的涟漪。所有人都在这场春光里,等待着最终的放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