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贝支习惯长袍长袖。若是练武时,总有大盾在手,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左手什么模样。
直到今日射箭比武,贝支不得不换上短衣短袖,才知道他的左臂纤柔细幼,如八九岁时无异,与他高大胖硕的身躯极不相称。且疤痕累累,形状可怖。
众人议论纷纷。
贝支却不卑不亢,左手持弓,右手拉弦。但终究是左臂乏力,弓身摇摇晃晃,控制不住。那一箭射出时,说是谬以千里亦不为过,高高地从箭靶左上角飞出去了。
贝支又换了右手持弓,左手拉弦。此番虽然弓身稍定,但弓弦却抓拉不开。又一箭射出,软绵无力,未及箭靶便垂然落地,扎在靶前四五步的泥土之上。
只头五箭,贝支便已汗流满面,左手微抖。
但贝支仍在坚持。
议论声渐渐沉寂,又渐渐变成声声鼓励,阵阵呐喊。众人开始为这位憨厚倔强的王子加油!
“贝支王爷,出箭十支;上靶一支,脱靶九支;上靶箭未入圆环,总计得分:0环。”司仪宣布。
人群中一阵惋惜之声。贝支比箭没有成绩,事实上已然退出“车师勇士”名号的争夺。三名新晋勇士已经揭晓,剩下的悬念就是谁得榜眼,谁拿亚军,何人夺冠了。
阿墨心下凄然,没人比他更清楚为何贝支左手如此这般了。
贝支却不以为意,这个结果他早已预知。
“两位兄长,贺兰姑娘,虽然这般,但是待会儿斗场比武,我也不会放水哦!”贝支对三人道:“最后谁夺头魁,我都高兴,不过得先过我这一关。”
阿柴、阿墨对贝支暖语宽慰。贺兰霜虽不言语,却在心中暗暗赞叹:“难得贝支身为王爷,千金之躯,却如此坚毅、豁达。”
“请射箭比赛头名、第二名上前,抽取下轮对手。”司仪高声喊道。
阿墨与贺兰霜走出,往司仪处走去。
阿墨在射箭环节拔得头筹,心情正好,看贺兰霜始终面蒙纱巾,便问:“贺兰姑娘,我猜你是个美丽女子,何必总戴着面纱?”
贺兰霜斜他一眼,没有理会。
阿墨见贺兰霜不理不睬,又说:“贺兰姑娘,不如这样:待会儿若是咱俩比试,我输了,随便你把我怎样;你输了,摘下面纱让我瞧瞧,敢也不敢?”
贺兰霜冷面道:“第一,你抽你对手,我抽我对手,咱俩不会比试,互不相干;第二,便是赢了你,我也不会把你怎样,本姑娘对你不感兴趣。”
阿墨笑道:“可惜可惜,真想看看贺兰姑娘长什么样子。”
贺兰霜想起当夜在交河城旧巷子里,车合烈已然将自己制住,却仍不揭她面纱;再看阿墨出言轻佻,心生鄙夷,冷笑一声道:“你比你师父真是差得远了。”
司仪呈上两个盒子,里面分别装的是写有阿柴名字和贝支名字的木质铭牌。阿墨伸手示意让贺兰霜抽。贺兰霜也不客气,取了一个,看也不看,交给司仪,只等司仪宣布。
阿柴在下面看着,转头瞄了沙罗多一眼。沙罗多正目露凶光,盯着自己。阿柴紧闭双目,暗自祈祷贺兰霜抽到的就是自己。却不料听得司仪高声嚷道:
“抽签结果:第一阵,比试双方:贺兰霜对贝支!”
说罢高举贝支的铭牌,转身一周,遍示全场;紧接着取出另一铭牌,同样遍示全场,嚷道:
“第二阵,比试双方:肖离墨对柴里木!”
阿柴把心一横,咬牙暗忖:“罢了,想要夺冠,碰谁都要打,打谁都得赢。”索性没了这么多顾虑。
三通鼓擂罢,一声炮响,第一场比试开始。贝支左手持盾,右手持锤;贺兰霜手握鸳鸯双匕,互相致礼过后,你来我往打斗起来。
“柴哥,你看谁会赢?”看热闹的阿墨问。
“嗯,贝支能赢。”阿柴沉思道。
“为啥,你不是说贝支学得慢吗?”
“那是玩笑话。我时不时看贝支和安将军练功,贝支可不弱。”阿柴说,随后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逗阿墨道:“要不你待会儿输给我吧,反正依我看,决赛你也打不过贝支,不如让我去。”
阿墨便和阿柴掐闹起来,完全没有比武前的紧张,也没注意到阿柴心事重重的样子。
……
“好!”
“嚯……”
贝支、贺兰霜几番易势,精彩纷呈。观众们的情绪随着两人的攻防转折而起起伏伏。
然而这种斗场比武,长宽有数,打斗中踏出界外者尽皆判负。贺兰霜这样以身法见长的武女,在这种规则之下,辗转腾挪还需投鼠忌器,无疑是吃亏的。
反观贝支,手中大盾完美克制了贺兰霜的短匕,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防守密不透风。消耗数十回合后,贺兰霜疲惫,一不留神被贝支持盾撞倒在地。
这一撞,直撞得贺兰霜扑跌倒地,刹那间神情恍惚。贝支不再进攻,很绅士地站在一旁。司仪查看过后,判定贺兰霜不宜再战,贝支得胜。
“哗……”掌声潮水般地涌泄而来,汗王、车合烈都默默点头,面露赞许之色。
贝支并不庆祝,卸掉盾牌,扔下短锤,赶忙将贺兰霜扶起,口中关切询问:“承让,承让!贺兰姑娘,你可有事?”
贺兰霜见贝支如此关心,心中一暖,回道:“没事。”
“那便好,贝支多有得罪!”贝支轻轻搀着贺兰霜到场下休息。
“多谢贝王爷。”贺兰霜自幼在暗卫营阴鸷冷酷的环境中生长,除了阿依慕,从未有人对她如此温柔相待,短短一句道谢,声音却少有的绵柔。
“走吧柴哥!”这边,阿墨拉起阿柴,拍拍屁股,准备入场。
阿墨心知贝支因被射箭成绩拖累,实际上自己已是三名新晋车师勇士之一,所以也没了什么得失心,只当是和阿柴平日戏耍对练而已。
阿柴却惴惴不安,一步三顾。师父沙罗多对车合烈师徒的憎恶像乌云一样在他心中投下一片阴影,挥之不去。
两人各自拿了武器:阿柴还是左手开山刀,右手劈山斧;阿墨拎了根长矛,在手中左右挥舞,一起站到了斗场上,面对面站定。
又是咚咚咚三通鼓,紧跟一声炮响,比武开始!场上的纷乱的嘈杂之声瞬止,落针可闻。
忽然,场下一前一后荡起两句加油声:
“柴哥哥加油!”
“墨哥哥加油!”
显然是两名少女发出来的,软软糯糯,略带娇羞。里里外外,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循声望去,小夕和小丫两人粉面赧红,埋头捂脸。
短短的插曲让紧张的气氛忽而活跃起来,但之后的死寂,却更是压迫得人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