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没有理会众人议论,拿着榜子径直往县衙走。不少好事的群众就这么一路跟着,直到衙门,围在外面看热闹。
苟剑臀上鞭伤甚深,根本坐不得堂,只能趴着,不愿见人,便由师爷和总都头代为理事。
两人出来,果然都没有认出阿墨。
“揭榜……揭榜者何人?”师爷本欲说“揭榜英雄何人”,但话到嘴边,见阿墨年纪轻轻,不信他能打虎,不由暗暗摇头,心生恻隐。
“我乃中山郡猎户赵六!”阿墨朗声作答:“闻得江南恶虎伤人,特来伏虎!”
师爷上下打量阿墨几眼,见他年纪轻轻,便道:“此虎凶狠,城中猎户都是有去无回,你可知晓此行凶险?”
阿墨点头。
师爷又道:“若猎得恶虎,自有厚赏;若命丧虎口,却无抚恤!念你年少,我给你个后悔的机会,你可想好了。”
阿墨昂然道:“关外东北虎我都打得,华南虎何惧?”
“有父母否?”
“家中无人。”
“如遇不测,通知何人,可有后事需要交代?”
“不必!”
师爷思忖:“好言难劝寻死的鬼,反正虎患不绝,既然他坚决,便让他去罢,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大不了给其寻一薄棺,安葬了便是。”
于是叹了口气,问:“去前你还有什么要求,现在说吧。”
“只消给我足够银钱,买两支上好长矛,十根尖利梭镖。”
“一两银子够不够?”
“足矣!”
师爷对总都头说:“给他提一两银子罢。”未等阿墨致谢,又改口说:“提二两吧,吃顿好的。”
说完师爷起身,甩甩袖子,背着手走了。
离开公堂,师爷去到内院,一来探望苟县令,二来汇报。
“靠谱么?”苟剑趴在床上问。
师爷叹气,摇摇头道:“一个毛头小子,嘴上还没长毛呢,身上打猎的皮装连块泥巴都不曾沾,一看就是新买的。唉……又一个送死的去喽!”
苟剑道:“死了正好!有段时间没人打虎了,只怕那些小民都忘了老虎有多凶悍了!那毛孩儿死了,没准他们还能知道本官不易。”
苟剑振振有词,仿佛他真是因为打虎而负伤似的。
师爷无奈,只能安慰道:“谣言,传一传就过了,大人安心养伤,别想这些糟心事儿。”
阿墨也不客气,提了二两银子,先美美吃了一顿,然后打听了会稽最好的铁匠去处,买了十支透骨梭镖,捆了,与箭囊一块儿背在背上;又亲自挑了两杆长矛,讨了一块磨刀石,找个安静处将长矛、梭镖细细打磨。
终于矛锋在冬日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阿墨朝矛锋吹了一口气,嗡嗡作响。
“成了!”阿墨满意地笑笑,左肩扛着两根长矛,背上背着箭囊梭镖,右手握着裂风弓,朝东门走去。
几个看热闹的小叫花子从阿墨西门揭榜,到县衙应榜,再到买武器、赴东门,一路跟着。
一直到了东门门口,小叫花子们不敢再往前,便叫阿墨:“哥哥,那大虫可凶,小心些!”
阿墨折回,从怀中掏出剩下的钱币,给了孩子们,笑道:“放心,待哥哥打死大虫,跟衙门讨了赏钱,再给你们买糖吃!”
直到阿墨离城百步,还能听到那几个孩子远远告别:“哥哥,小心些……”
阿墨来到城东南,开始找虎。冬日有雪,恶虎的粪便、足迹常被掩埋,不易找到,阿墨一连寻了几日,终于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找到老虎的爪痕。
那是老虎宣誓地盘的手段之一。从那爪痕的的高度和深浅看,这绝对是一只巨虎。
然而光凭这爪痕并不足以揪出恶虎来。是夜,老虎没找到,倒是碰见一头公鹿。
“先替月儿姐把鹿角取了吧。”
如今捕猎,阿墨已尽量避免杀生,只布了机关,将鹿困住,把鹿角取了,连夜去找道姑。
东方月虽然告诉过阿墨道医郝师兄的师姐所在,但在这深山老林中,无街道,无门牌,仅靠方位描述,着实不易找到。饶是阿墨这样的山中老手,也颇费了些时日,才于幽邃山峦深处寻着那道姑。
见到道姑时,正是月明星稀。
道姑看似年逾不惑,面容清瘦,身形枯槁,盘膝坐于一参天老松之下,闭目凝神,手掐法诀,口诵真言。灰白的长发与宽松的道袍随夜风拂动,飘飘然若有仙气。
阿墨不敢打扰,静静等着,昏昏欲睡。直到一缕阳光穿过山林洒到地上的时候,忽听到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
“你来了。”
“谁?我?呃……对,我来了,见过道姑。”阿墨弯腰,恭恭敬敬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道姑仍旧闭着眼,没有张嘴,但阿墨却明明白白听到有人说:“随我来吧。”
正奇怪时,道姑身形一闪,瞬移似的,不见了踪影,只十数步外见她道袍隐入林间。阿墨一惊,发足狂追,用尽平生之力也没能追上,但七拐八弯,眼前出现一简易茅屋。阿墨推门而入,道姑就在里面站着,抬头望着阿墨。
茅屋内一股刺鼻的药味,不香,但也说不上难闻。阿墨抹了抹汗,心中思忖:“真不知月儿姐是怎么跟上道姑的……”
道姑似乎看穿了阿墨的心思,终于开口说话:“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能追到这儿来,靠的便是你自己的道。年轻人,身法不错。”道姑笑着,似乎很满意,伸手道:“拿来吧。”
阿墨递上鹿角,本想开口解释一番,是代一位叫“东方月”的姑娘前来云云,但一转念,眼前道姑似是洞穿一切,解释也没什么必要,便闭嘴立在一旁。
道姑眯着眼,检视鹿角,阿墨静静地站着,竟有些紧张,就像儿时射完箭后,眼瞅着师父车合烈前去检视箭靶时的心情一样。
终于,道姑点了点头。阿墨松了口气,仿佛时间过了半年一般。
“道姑,还需要什么药材吗?”阿墨小心翼翼地问。
“还需两味,便可炮制。”道姑将鹿角挂在墙上说:“再拿一副虎胆来。可别拖太久,这地儿我待得腻了,没准哪天我就搬了。”
道姑说完,哼起奇奇怪怪的歌儿,对阿墨挥了挥手。
“虎胆?!”阿墨心中一惊:“先是鹿角,再是虎胆……怎么跟霜儿要的一样?”刚想问时,道姑睁眼,眼神狠厉,阴森森地说:“你走吧,时辰已到,我要吃早饭了。”
“吃早饭?”这个逐客的理由着实让阿墨无语,但不知怎的,每每看到道姑的眼睛,阿墨便觉气短半截,只能吞吞吐吐道:“仙,仙姑慢用……”
离开茅屋,雪花纷纷扬扬,又飘落下来。阿墨掐指算了算,从离开会稽东门至今已七日有余,老虎连影子都没见着。
“道姑搬家前,我还找得到老虎么?”
阿墨不禁担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