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弥漫的山路上,流放的队伍像一条疲惫的蛇缓慢前行。
秦阳走在队伍中段,目光不时扫过前方的秦晖夫妇。
自从儿子死后,这对夫妻沉寂了许久,但最近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最明显的是他们的鞋子,昨天还破烂不堪,今早却突然换上了崭新的草鞋。
那草鞋编得整齐结实,与差役们脚上的一模一样,绝非春姨娘那种手工编织的样式。
“安儿,你看。”秦阳压低声音,示意妻子注意秦晖的脚。
隋安儿眯起眼睛,随即眉头紧锁:“哪来的新鞋?”
“不止这个。”秦阳声音更低了。
“今早出发时,王彪催了所有人,唯独没催他们。”
隋安儿心头一紧。在这条流放路上,任何异常都可能是危险的信号。
她下意识将女儿往身边拉了拉,秦玥正和秦熙手牵着手走着,两个小女孩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
“我去探探老赵的口风。”秦阳说着,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老赵走在队伍前列,正叼着根草茎,百无聊赖地甩着鞭子。
见秦阳靠近,他斜睨了一眼:“干什么?滚回去!”
“差爷,”秦阳陪着笑脸,压低声音,“小的想打听个人,赵明远,您可听说过?”
老赵眉头一皱:“谁?”
“赵明远,据说在西南青州任职。”秦阳满怀希望地补充。
老赵嗤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也来问我?没听过!”
他顿了顿,看着秦阳失望的表情,又缓和了语气,“行了,有机会帮你打听打听。”
“多谢差爷。”秦阳低头道谢,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秦晖正与一个差役交头接耳,那差役还偷偷塞了什么东西给他。
这一幕让秦阳心头警铃大作。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退回妻女身边,将所见所闻告诉了隋安儿。
“攀上差役了?”隋安儿脸色发白,“会是谁?”
“希望不是王彪。”秦阳声音干涩。
正说着,队伍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争吵。王彪粗犷的嗓门震得林间飞鸟四散:
“赵老四!你他娘的真当老子是瞎子?一路上收了多少黑钱,当老子不知道?”
老赵不甘示弱地回骂:“王彪!你少血口喷人!自己贪得无厌,还想拉我下水?”
队伍顿时停了下来,犯人们惊恐地缩成一团。
秦阳护着妻女退到路边,看见王彪和老赵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那秦家给你的银子,见者有份!”王彪狞笑着。
“不然老子回去就告你私受贿赂,玩忽职守!”
老赵脸色铁青:“放你娘的屁!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王彪突然转向犯人们,鞭子一指,“那个秦家的,过来!”
秦阳心头一跳,硬着头皮走上前:“大人。”
“说!你爹娘是不是给赵老四塞钱了?”王彪厉声质问。
秦阳额头渗出冷汗。
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死路,若承认,老赵必定记恨。
若否认,王彪不会善罢甘休。
“回大人的话,”秦阳急中生智。
“小的岳父岳母确实打点过差爷们,但具体给哪位差爷,小的实在不知。”
“滑头!”王彪一鞭子抽在秦阳肩上,火辣辣的疼,“滚回去!”
老赵冷笑:“王彪,你也就这点本事了。眼红我的银子?有种自己去捞啊!”
“你!”王彪勃然大怒,唰地抽出腰刀。
千钧一发之际,其他差役赶忙上前劝架,好歹将两人分开。
王彪骂骂咧咧地走到队伍最前头,老赵则阴沉着脸断后,队伍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中午休息时,秦阳一家和春姨娘母女照例找了个远离人群的角落。
秦熙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颗野果,她害羞地分给秦玥一半。
“哪来的?”隋安儿惊讶地问。
春姨娘低声道:“早上路过野林时摘的,藏了些。”
说着,她也拿出几颗递给隋安儿,“给孩子吃吧。”
隋安儿感激地接过,分给秦玥和秦阳。
野果虽小,却酸甜多汁,在这缺衣少食的路上简直是珍馐美味。
“春姨娘,”秦阳压低声音,“您注意到秦晖他们。”
春姨娘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
“今早,我看见李氏给王三递东西。”
王三是王彪的远亲,也是他最忠实的跟班。
若秦晖夫妇搭上了王三,就等于间接搭上了王彪。
隋安儿和秦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
若真如此,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王彪本就对他们不满,再加上秦晖夫妇的挑拨...
“他们能给什么?”隋安儿喃喃自语,“钱财早被抄没了...”
春姨娘沉默片刻,突然道:“李氏的手腕上有道新伤。”
一句话让空气瞬间凝固。
隋安儿倒吸一口冷气,明白了言下之意,李氏可能在用身体贿赂差役。
秦阳脸色难看至极。
这种事在流放路上并不罕见,但发生在曾经的亲戚身上,还是令人作呕。
“小心为上。”春姨娘最后提醒道,随即拉着女儿离开,避免被人看到他们交谈太久。
下午的路程格外沉闷。王彪和老赵的冲突让差役们个个火气很大,稍有不顺就鞭打犯人出气。
秦晖夫妇却神奇地避开了所有责难,甚至有一次王三还“恰好”走过,替他们挡了一鞭子。
夜幕降临,队伍在一片松林边扎营。
差役们照例占据了最避风的位置,犯人们则三三两两蜷缩在一起取暖。
秦阳一家和春姨娘母女找了个背风的洼地。
秦阳拾了些干柴生起小火堆,春姨娘则用偷偷保留的草绳编了两个简易的挡风帘,手艺之精巧令隋安儿叹服。
“春姨娘的手真巧。”隋安儿由衷赞叹,手指跟着学她的编织手法。
春姨娘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小时候跟娘学的,逃荒时保命的手艺。”
秦玥和秦熙挤在一起,借着火光玩春姨娘编的小蚱蜢。
两个小女孩虽然饱经磨难,却依然保有着孩童的天真,不时发出压抑的轻笑。
夜深了,火堆渐渐熄灭。秦阳守夜,让妻女先睡。
隋安儿将秦玥搂在怀里,轻轻哼着摇篮曲。
小女孩很快入睡,小手还紧紧攥着那个草编蚱蜢。
“阳哥,”隋安儿轻声唤道,“若他们真攀上了王彪...”
秦阳沉默良久,才道:“老赵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和王彪已经势同水火,我们得选边站了。”
“可老赵连赵明远是谁都不知道。”隋安儿忧心忡忡,“到了西南...”
“走一步看一步吧。”秦阳叹了口气,伸手抚平妻子紧锁的眉头,“先熬过这段路再说。”
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隋安儿抬头望去,隐约看见秦晖夫妇所在的方向有个黑影闪进了差役们的营地。
她与秦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都没说话,但心中的忧虑又深了一层。
春姨娘突然动了动,假装刚醒来的样子,实则悄悄挪到隋安儿身边:
“明日教你们编更结实的鞋。”她顿了顿,“能走远路的鞋。”
隋安儿瞬间明白了她的暗示,春姨娘在教他们为可能的逃亡做准备。
她感激地捏了捏春姨娘的手,两个女人在这无声的交流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夜更深了,松林间偶尔传来猫头鹰的啼叫。秦阳望着满天星斗,思绪万千。
曾经的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如今连生存都成了奢望。
但他不能倒下,为了妻子,为了女儿,他必须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走下去。
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