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安儿从知府夫人的院子里出来,手里捧着那匹上好的湖绸和一对精巧的银手镯。
阳光照在银镯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
她低头看着这些赏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三小姐能顺利度过这个炎热的夏天,没有消瘦反而长胖了些,这让知府夫人格外高兴。
“安儿姐姐!”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隋安儿转身,看见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小翠追了上来。
“夫人让我告诉你,明天开始你每天下午可以有一个时辰的自由时间,算是额外的奖赏。”
隋安儿眼睛一亮,连忙行礼:“多谢夫人恩典,也辛苦小翠姑娘传话了。”
小翠摆摆手,凑近了些低声道:“夫人今天心情特别好,跟老爷用午膳时还特意提到了你改良的食谱呢。”
说完,她眨了眨眼,转身跑回了院子。
隋安儿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根据秦阳带来的食谱,减少了辛辣刺激的配料,增加了健脾开胃的山药、茯苓,还特意用菊花、薄荷等清凉之物调和。
没想到这些小小的改动,竟能获得如此认可。
回到家时,秦阳正在院子里晾晒洗净的衣服。
见妻子回来,他放下手中的活计,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物品上:“看来夫人很满意?”
隋安儿点点头,将绸缎和银镯小心地放在屋内的小木箱里,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家当之一。
她转身帮秦阳整理药材,一边将今日与知府夫人的对话娓娓道来。
“夫人说,她以前看不上这些‘蛮夷之食’,认为是粗鄙之物。”
隋安儿轻声复述着,手上动作不停,“但今日她承认自己错了。”
秦阳轻笑一声:“京城贵妇的傲慢罢了。她们哪知道,这些所谓的‘蛮夷之食’里藏着多少智慧。”
隋安儿若有所思:“我跟夫人说,食物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对人体有益便是好东西。她似乎听进去了,还跟我聊了许多京城的事...”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秦阳察觉到妻子情绪的变化,停下手中的活:“怎么了?”
“夫人说石城是‘偏远之地’,把这里贬得一无是处。”隋安儿叹了口气,“我虽不赞同,却也只能附和。”
秦阳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安儿,若当初没有被牵连,你觉得我们会愿意主动离开京城,来到这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隋安儿愣住了。她抬头望向丈夫,看见他眼中闪烁的复杂情绪。
阳光透过院中的老槐树,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隋安儿思索着,忽然展颜一笑,既来之,则安之。我们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
秦阳凝视着妻子,正想说什么,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爹!娘!我饿啦!”秦玥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院子,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她刚和附近的孩子玩完捉迷藏,此刻肚子正咕咕直叫。
隋安儿习惯性地起身:“娘去大厨房给你拿些吃的来。”
“等等。”秦阳叫住她。
“我听说城西新开了家佤人菜馆,有道鸡肉烂饭很是不错。今日天色尚早,不如我们一家去尝尝?”
隋安儿闻言,脸上浮现犹豫之色:“可我们现在是奴仆身份,随意出入馆子恐怕不妥...”
秦阳思索片刻:“我去请示徐嬷嬷。”
徐嬷嬷见秦阳来请示,她眯起眼睛权衡了一番。
隋安儿近来颇得夫人欢心,连带着她也得了不少好处。况且只是出去吃顿饭,天黑前回来便是。
“去吧。”徐嬷嬷终于松口,但又不放心地叮嘱。
“记住,低调行事,莫要惹是生非。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让你们出去办事的。”
秦阳连连称是,回到院中将好消息告诉了妻女。秦玥高兴得跳了起来,但不敢声张,只能捂住嘴笑。
隋安儿看着女儿雀跃的样子,也不由露出笑容。
一家人走在石城的街道上。这是隋安儿和秦玥第一次仔细参观石城。
与京城的繁华规整不同,石城的街道弯弯曲曲,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小摊贩,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料和食物的气味。
秦玥兴奋地左顾右盼,不时指着某个新奇的东西问东问西。
隋安儿紧紧牵着女儿的手,生怕她跑丢了。
秦阳则走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对妻子介绍:“佤族人善用山野食材,他们的调味与我们大不相同,但别有风味。”
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巷,他们来到城西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
一栋竹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前挂着块木牌,上面用汉字和佤文写着“山韵楼”三个字。
门口摆着几盆青翠的植物,隐约能闻到里面飘出的香气。
刚踏入菜馆,一个皮肤黝黑、眼睛明亮的年轻伙计就迎了上来。
他穿着靛青色的短褂,腰间系着红色布带,一看就是佤族打扮。
“三位里面请!”伙计热情地招呼,口音浓重但能听懂。
秦阳要了个靠窗的位置,那里能看见街景又不至于太显眼。
坐下后,他直接点了招牌的鸡肉烂饭,又要了几样小菜和一壶清茶。
菜馆内布置简朴但整洁,墙上挂着几幅佤族风情的织锦,角落里还摆着几件竹制乐器。
此时不是饭点,馆内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大多是本地商贾打扮。
“爹,什么是鸡肉烂饭啊?”秦玥趴在桌上,好奇地问道。
秦阳笑着解释:“就是把鸡肉和米饭一起煮到软烂,加入佤族特有的香料。听说这是佤族人待客的上等菜肴。”
正说着,伙计端上了茶水和小菜。
其中一盘翠绿的野菜引起了隋安儿的注意:“这是什么菜?我从未见过。”
“这是佤山上特有的苦菜,清热解暑。”
伙计自豪地介绍,“我们佤族人夏天都吃这个,比吃药还管用呢!”
隋安儿尝了一口,先是微苦,随后竟有一丝回甘。
她惊讶地发现,这野菜的功效竟与她在知府府上用的菊花、薄荷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当一家人品尝小菜时,菜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
他环视一圈,目光忽然停在秦阳身上,眼中闪过惊讶。
“秦掌柜?真的是你!”那男子声音洪亮,几步走到秦阳桌前。
秦阳先是一愣,随即认出来人,连忙起身行礼:“岩罕头人,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您。”
岩罕爽朗大笑,拍了拍秦阳的肩膀:“自从上次你帮我卖了货物,我就一直想好好谢谢你。今日正好,这顿饭我请了。”
秦阳简单介绍了妻女,岩罕豪爽地向隋安儿点头致意,又摸了摸秦玥的头,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银铃铛送给她。
“头人太客气了。”秦阳推辞道,“那次不过是举手之劳。”
岩罕摇摇头:“对我们佤族人来说,朋友是最珍贵的。今天你们一定要尝尝我们最地道的鸡肉烂饭,我亲自去厨房吩咐。”
说完,他大步走向后厨,声音洪亮地吆喝起来。
不一会儿,几个伙计端着丰盛的菜肴过来,不仅有鸡肉烂饭,还有佤族特色的竹筒烧肉、酸笋煮鱼等。
“这是我们佤族的待客之道。”岩罕亲自为秦阳一家盛饭。
“鸡肉烂饭看似简单,实则讲究。要用山里的土鸡,配上我们特制的香料,慢火炖煮,直到鸡肉与米饭融为一体。”
隋安儿小心地尝了一口,顿时被那丰富的口感震惊了。
米饭吸收了鸡肉的鲜美和香料的复杂滋味,入口即化,却又层次分明。
与她熟悉的精致菜完全不同,却有一种质朴的震撼力。
“好吃吗?”岩罕期待地问道。
秦玥已经狼吞虎咽起来,小脸上沾满了饭粒。
隋安儿真诚地点头:“非常美味,这种烹饪方法很独特。”
岩罕满意地笑了,开始讲述这道菜的来历:
“传说很久以前,我们佤族有位老族长生了重病,什么都吃不下。他的女儿很着急,就把鸡肉撕成细丝,和米饭一起煮得烂烂的,又加入山里的草药。老族长吃了后,病就好了。从此这道菜就成了我们佤族的宝贝。”
听着岩罕的讲述,隋安儿忽然意识到,这与她改良食谱帮助三小姐的道理何其相似。
食物不仅是饱腹之物,更是连接人与自然的纽带,是治愈身心的良药。
饭桌上,岩罕和秦阳聊起了佤族的医药知识,隋安儿惊讶地发现,许多佤族的食疗理念与中医不谋而合。
她不禁想,若是能将佤族的这些食材和烹饪方法融入未来的食谱中,或许能为知府府上带来更多新意。
天色渐晚,秦阳一家告别了热情的岩罕,踏上归途。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秦玥一手牵着父亲,一手牵着母亲,中间蹦蹦跳跳,银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今天开心吗?”秦阳问道。
“开心。”秦玥大声回答,“岩罕叔叔说下次带我去佤山玩。”
隋安儿看着女儿兴奋的样子,又望向丈夫平静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或许石城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但这里有真挚的情谊,有独特的文化,还有他们这个小家庭相互扶持的温暖。
“既来之,则安之。”隋安儿轻声重复着白天的这句话,此刻它不再只是自我安慰,而成了发自内心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