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快到年关了,空气中似乎都开始弥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年味。
这天,秦玥从孙府回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爹,娘,我听王夫人说,京城里传来消息,说是圣上下了旨意,要重新修葺从各地通往京城的官道呢。”
正在灶房忙碌的隋安儿和在一旁帮着劈柴的秦阳闻言都停了下来。
隋安儿擦擦手走出来,脸上带着笑:“哦?这可是个大消息。修路是好事啊,路好走了,咱们南来北往的也方便,做生意运货也顺畅些。”
秦阳放下柴刀,沉吟着问:“玥儿,你这消息确实吗?”
“千真万确!”秦玥用力点头,“王夫人说孙知府前几天就收到京城来的公文了。说是最迟明年五月之前就要动工,预计要花上最少两年时间才能全部修好呢。”
“还说当今圣上励精图治,一心要为百姓做好事,这修路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隋安儿听了,脸上笑容更盛,连连点头:“真是圣明君主,老百姓的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然而,秦阳的眉头却在不易察觉间微微蹙了起来。
他想的比妻女要更深一层。修路,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这“利”的背后,意味着巨大的耗费。
不说那筑路需要的无数石料、黄土,单说这人工从何而来?如此大规模的工程,官家不可能全部雇佣工匠,十有八九是要征发徭役的。
按照律例,他家如今是良籍,需要去服役,而符合这服役条件的,只有他一人。
若是他被征去服修路的徭役,一去至少就是几个月,甚至更久。
工地上活计繁重,环境艰苦,生死难料且不说,家里就只剩下安儿带着玥儿和瑶瑶两个女儿,这日子可怎么过?
而且摊子的生意刚有起色,难道就要这样搁下?
思来想去,最稳妥的办法,似乎就只有想办法凑足银钱,缴纳“免役钱”来代替亲身服役了。
可这“免役钱”的数额,向来是由官府根据工程大小、用时长短来定,绝不会是个小数目。
他们这小本生意刚刚起步,家里积蓄有限,到哪里去筹这笔钱?
这些担忧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秦阳的心头。但他看着妻女为此高兴的模样,不忍心立刻说出自己的忧虑扫了她们的兴。
他依旧面色如常,陪着家人吃完了晚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第二天,秦阳心里装着事,抽了个空,特意去了夫人陪嫁铺子一趟,找王掌柜。
王掌柜见他来了,十分高兴,笑着迎他进去。
秦阳寒暄两句,便压低声音,将修路可能征发徭役的担忧说了出来。
王掌柜一听,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去了,叹了口气道:“秦兄弟,不瞒你说,我也正为此事忧心呢。”
“这服徭役,可不是闹着玩的,又苦又累,餐风露宿,听说每年都有熬不过去、折在工地上的,若是能拿钱抵役,自然是上上之选,只是……”
他摇了摇头,“这价格,向来是官府说了算,而且往往不会太低,不好筹措啊。”
见王掌柜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秦阳心情更加沉重了几分。
他又去找了屠老三,将此事告知了他。屠老三曾是军户,对此更是深有体会,也只能拍拍秦阳的肩膀,叹气道:
“到时候再看吧,若是真要征,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凑钱。”
相比之下,岩桑则没有这个烦恼。因着朝廷对西南少数部族的羁縻政策,佤族、彝族等少数民族通常无需服中原王朝的徭役。
这让秦阳在忧心之余,也不免有几分羡慕。
秦玥还完全不知道这个消息将会给家里带来怎样的困扰和压力。
她最近沉浸在另一件高兴事里,拉则的腿,终于好了。
经过快半年日复一日、从未间断的针灸、按摩和汤药治疗,拉则终于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稳稳地站起来,并且不用依靠任何拐杖,可以独立行走了。
虽然他的步伐还不能像受伤前那样轻盈敏捷,更不能跑跳,但正常的行走、料理基本生活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这对于曾经被断言可能终身残疾的拉则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奇迹。
拉则自己也激动不已。他试着在小院里来回走了好几趟,感受着双脚重新踏实踩在地面上的力量,眼眶一次次泛红。
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腿脚稍好些,就抢着帮林郎中整理药材、打扫院子,恨不得把所有的活儿都包了,以报答这份天大的恩情。
住了两日,眼见腿脚确实无碍了,拉则便向林郎中提出了辞行。爨寨的家人早已等候多时,他如今能自己站着走回去,阿芝(拉则的母亲)见到不知该有多高兴。
林郎中自然理解他归家心切,并未强留,只是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日后需要注意的事项,让他放宽心回家休养,若是将来再有任何不适,随时都可以来石城找他。
拉则听着,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他推开旁人想要搀扶的手,坚持着,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朝着林郎中“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抬起头时,额上已是一片红痕,他又转身要向秦玥磕头,被秦玥慌忙拦住:“拉则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离别时刻,总是充满不舍。拉则一一谢过秦阳一家这些日子的照顾,这才坐上了岩桑特意借来的马车。
秦阳看着准备亲自赶车送拉则回爨寨的岩桑,心里十分纠结。
他既为拉则康复高兴,又担心岩桑独自深入爨寨会遇到麻烦。
岩桑看出了他的担忧,爽朗一笑,拍了拍腰间的佩刀:
“放心吧,兄弟,我岩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我一个人去,没事的。就算那莫苏和毕摩再凶恶,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正好,我也能顺路去看看吉克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他一个人应付那些老狐狸,我也不太放心。”
秦阳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岩桑却已二话不说,跳上马车,一抖缰绳:“驾!”
马车轱辘转动起来,岩桑洪亮的声音随着风声传来:
“你和屠老弟在家好好看着家里,等我消息,最晚明天中午,我一定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