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母点点头,脸上露出忧色:“我琢磨着也是该这样。安儿他们刚脱籍,又买了地,手头肯定紧巴巴的。”
“而且说不定那买地的钱,还是他们借的呢。如今又添了瑶瑶一张嘴,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钱?”
“安儿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报喜不报忧,信里光拣好的说,难处、苦处,从来都是一个字都不肯提。咱俩得替她做些打算,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隋父深以为然,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女儿的身影:
“是这个理。别人背后都说咱们俩疯了,魔怔了,这么偏心闺女,掏心掏肺地贴补。可只有咱们自己知道,这个闺女,没白疼,她心里始终装着咱们。”
他的话,不经意间勾起了老两口深藏心底二十多年的记忆。那时他们拖着两个孩子从克州逃荒去京城。
路上,儿子隋承安年纪虽大些,却只知道饿,给多少干粮就吃多少,从不问爹娘吃了没、够不够,有时自己吃不饱还要闹脾气。
而年纪小小的安儿,却总会偷偷把自己的饼子掰开,硬塞到爹娘手里,会抢着帮爹爹推那辆堆满全部家当,吱呀作响的独轮车。
会留意到娘亲因为长期饥饿而苍白的脸色,晚上歇脚时,还会用小手笨拙地给夫妻俩捶腿揉腰。
儿子是需要爹娘时时安排、催促,否则他完全看不见爹被沉重行李压弯的腰,也看不见娘虚弱疲惫的神情,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自己的饥饱冷暖。
回忆让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酸楚、温暖与无奈怜惜的复杂情绪。
很快,隋母便用力眨了眨眼,像是要把那些泛起的泪意逼回去。她毅然转身,走向屋里那个颜色暗沉、边角磨损的旧木柜,蹲下身,从最底层摸索出一个沉甸甸、用好几层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布包。
那是他们老两口这些年来省吃俭用,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硬生生攒下来的。
与此同时,隋父则走到桌子前,铺开一张微黄的信纸,仔细研墨,提起了那支略显秃旧的毛笔,深吸一口气,准备给女儿写回信。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大亮透,隋父就顶着寒风出了门。
他心里惦记着要给女儿寄钱的事,家里钱不够,他便去找了几位平日里相熟,为人也厚道的商户借,好说歹说,总算凑足了二十两银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散碎银子和铜钱包好,又特意跑去钱庄,将这些钱兑换成了一张轻便易寄的银票。
回到肆里,他将银票和昨夜写好的家信仔细叠在一起,用厚实的油纸包了好几层,才装进信封里。
最后找来火漆,就着灶膛里未熄的火苗细细烤化,郑重地在封口处摁下了印章,确保万无一失。
做完这一切,他才揣着这封沉甸甸的信,踏着越来越密的雪,匆匆赶往驿站,赶在驿卒出发前,将信交了出去。
看着驿卒将信收进行囊,他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完成了这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心里踏实了不少。
而远在西南石城的隋安儿,一早起来推开窗,惊讶地发现窗外竟也飘起了雪花。
虽然雪势不大,只是细碎如盐粒般的小雪,但对于常年极少见雪的石城来说,已是难得的景致。
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连每日雷打不动准时来送菜的曾小文都没有来,隋安儿心里便明白了,看来今天这摊子是摆不成了。
于是和秦阳又钻回被窝,抱着秦瑶睡了一个回笼觉。睡足睡够后,才慢悠悠起床。
难得能闲适一天,不用起早贪黑地忙碌,隋安儿反而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在屋里转了几圈,竟不知该做点什么才好。
正闲着,就见秦玥从正房里出来,手里提着一小包药,像是要出门。隋安儿赶紧叫住她:
“玥儿,这雪天路滑的,你提着药是要去哪儿?”
秦玥停下脚步,回答道:“娘,我去给玉叫伯母送安胎药。昨天先生就配好了,本来说好岩帅伯伯来取的,结果没来,我就寻思着我送去给她。”
隋安儿一听,立刻上前一步,从女儿手里接过药包:
“雪天路滑,你别去了,在家好好待着吧,这药娘去送。”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转身回自己屋里,从罐子里包了一小包自己做的木瓜蜜饯,拿上油纸伞,便出了门。
雪虽然下得不大,但路面被打湿后,显得有些滑。隋安儿撑着伞,小心地走着,平时一刻钟的路程,今日竟走了好一会儿才到玉叫家。
她抬手敲了敲门,没过多久,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
开门的是岩帅,他见到门外站着的是隋安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一拍自己脑门,脸上堆满了歉意和懊恼:
“哎哟,是安儿妹子。你看我这事办的,这破记性,昨天林老先生就叮嘱我去取药,我给忙活忘了,真是该打。”
“这还劳烦你大雪天的专门跑一趟送过来,真是太对不住了。快,快请进屋里暖和暖和。”
隋安儿看着岩帅那夸张的歉意表情,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层薄得几乎存不住,刚落下就化了的所谓“大雪”,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岩帅大哥,就这么点雪珠子,在您嘴里怎么就成了‘大雪天’了?”
岩帅嘿嘿笑了两声,接过隋安儿手里的药包,连声道:“一样一样,下雪就是大雪天。安儿妹子快别在门口站着了,先进屋,先进屋。玉叫在里头呢,你直接去找她说话,我这就去灶房把药给煎上。”
隋安儿将伞收起来,靠在门廊边,然后沿着走廊走进了内院。一进内院门,她就看见玉叫正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站在屋檐下。
脸上带着孩子般欣喜的笑容,仰头望着天空飘落的细小雪花,还时不时伸出手去,试图接住那转瞬即化的雪花。
隋安儿赶紧快步走过去,拉住玉叫的手,嗔怪道:“我的好姐姐,你可是双身子的人,怎么还站在外面吹风?快进屋去,仔细着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