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由污染合成兽尸体构成的、散发着恶臭与不祥的“门槛”,通道内的景象陡然一变。
硫磺与腐臭的气味被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原始的气息所取代——那是潮湿的岩石、活跃的微生物、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命最初形态的微弱腥甜。温度进一步升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凝结在岩壁上,汇成细小的水流,沿着古老的纹路向下淌落,发出持续不断的、细微的滴答声,与之前仓储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滴答截然不同,这声音充满了自然的生机。
通道也变得开阔起来,不再是人工开凿的规整,更像是沿着天然的地底岩缝拓展而成。岩壁上开始出现散发着幽蓝色或淡绿色荧光的苔藓和菌类,它们聚集生长,如同黑暗中的星辰,提供了些许照明。一些区域甚至能看到粗壮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乳白色生物基质管道从岩壁中凸出,与周围的环境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其中流淌的微光比上层见到的更加明亮、活跃。
这里仿佛是基地冰冷机械造物之下,隐藏的一个活着的、仍在呼吸的“内脏”。
“……生命信号……很强……很多……”“小蓝”传递来信息,带着一种回到家乡般的舒缓与警惕交织的复杂情绪,“……都是……‘守护者’网络的……基础组成部分……但……需要小心……有些……可能……也受到了……影响……”
陈深依旧走在最前,格斗刀反握,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荧光苔藓的光线不足以照亮所有角落,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注视着这些不速之客。零拖着受损的外骨骼,艰难地跟在林启身后,他的呼吸通过破损的面罩显得有些粗重,但琥珀色的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我们接近了。”零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但肯定,他指着前方一处荧光苔藓异常密集、生物基质管道也格外粗壮的区域,“……根据……协约的……古老记录……‘初始培育池’……就在……这片……地热活动……最活跃的……区域中心……”
越往前走,空气中的生命气息越发浓郁。他们甚至看到了一些在荧光苔藓间快速爬行的、指甲盖大小、如同白玉般的甲壳生物,以及一些漂浮在潮湿空气中的、散发着柔和光点的孢子群。这些显然都是“守护者”生态网络的一部分,它们对三人的经过似乎有些好奇,但并未表现出攻击性。
然而,这种相对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穿过一个由巨大钟乳石和石笋构成的、仿佛某种生物腔室般的天然厅堂时,走在最后的零突然闷哼一声,外骨骼支撑腿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整个人向前跪倒。
“零!”林启连忙转身扶住他。
“……右腿……关节……完全……锁死了……”零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试图强行启动备用动力,但外骨骼只是发出无力的嗡嗡声,指示灯彻底熄灭。“……备用能源……也……耗尽了……”
失去了外骨骼的动力辅助,以他现在的伤势,几乎无法独立行走。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林启和陈深试图检查零的外骨骼时,前方那片被粗壮生物基质管道环绕的区域深处,传来了一阵奇异的、仿佛无数个声音在齐声低吟的嗡鸣。这嗡鸣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深处的共鸣感,让林启手臂上的“小蓝”瞬间激动起来。
“……是……‘母亲’……的声音……”“小蓝”传递来近乎哭泣般的情绪,“……‘初始培育池’……就在……前面……但是……声音……不对……很……痛苦……很……悲伤……”
痛苦?悲伤?林启心中一紧。
陈深当机立断:“林启,你扶着他。我们过去看看。”
他不再犹豫,打头走向那嗡鸣传来的方向。林启架起零的一条胳膊,将他的重量大部分承担在自己身上,零则依靠左腿和林启的支撑,咬牙跟上。
绕过几根需要数人合抱的、与生物基质紧密共生的巨大石柱,眼前的景象让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椭圆形洞窟,洞窟的穹顶布满了垂下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生物发光晶体,如同倒悬的星空。洞窟的中心,是一个直径超过五十米的“水池”,但池中荡漾的并非清水,而是一种粘稠的、如同液态翡翠般散发着浓郁生命绿光的物质——这就是“初始培育池”!
池水无风自动,缓慢地旋转、起伏,内部有无数更加明亮的光点如同游鱼般穿梭。那恢宏而悲怆的嗡鸣,正是从这池水中散发出来的。
然而,这原本应该象征着生命与希望的瑰丽景象,此刻却被一种令人心悸的“疾病”所侵蚀。
只见那翡翠般的池水边缘,靠近池壁的地方,已经有大片区域被一种熟悉的、如同石油般粘稠漆黑的物质所污染。这些黑色物质如同恶毒的苔藓,不仅在池边蔓延,更伸出无数细密的、脉动着的黑色丝线,如同病毒的菌丝网络,向着池水中央、那生命绿光最浓郁的区域顽强地渗透、缠绕!
池水本身似乎在奋力抵抗,绿色的光潮一次次地涌动,试图将黑色丝线逼退、净化,但每一次潮涌之后,那黑色似乎就变得更加深沉、更加顽固一些。整个池水的光芒,也因此显得明灭不定,充满了挣扎感。
这就是“守护者”网络核心的创伤!是五十年前那场入侵留下的、至今仍在流脓淌血的伤口!它正在被缓慢而持续地侵蚀、转化!
“……污染……比预想的……更深……”零的声音带着绝望,“……核心……已经被……触碰到……了……”
陈深的脸色也极其难看。他们原本指望“初始培育池”能提供纯净的能量启动“净化协议”,但现在看来,它自身都难保。
“还有办法吗?”林启急切地问“小蓝”,“你的能量,加上我的精神力,能不能帮它净化?”
“……可以……尝试……但……需要……直接接触……池水……而且……需要……非常……庞大的……能量……”“小蓝”回应道,带着不确定,“……我们……的力量……可能……不够……而且……风险……很大……可能会……被……污染……反向……侵蚀……”
直接接触被污染的池水?这无异于将手伸进充满病毒的培养皿!
就在三人面对这绝望景象,进退维谷之际,洞窟一侧,靠近池水的地方,一块巨大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岩石(或者说,是某种巨大的生物基质凝结物)突然亮了起来!
柔和的白光在岩石表面流淌,迅速勾勒出一个复杂的、由无数生物神经信号符文书写的界面。界面的中央,是一个缓缓旋转的、与“小蓝”和零终端上徽记同源、但更加复杂古老的蓝色符号。
一个温和、苍老、却带着无尽疲惫的女性声音,直接在他们的脑海中响起,不再是通过“小蓝”转译,而是清晰的、直达意识的沟通:
“陌生的火种……古老的协约之子……以及……我迷失的孩子……”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块发光的岩石,或者说,是借助这块岩石显化的、“初始培育池”本身的意识?!
“你们能抵达这里,证明了你们的勇气与……必要性。”
“如你们所见,‘母亲’……正在死去。‘吞噬者’的毒刺,深埋在我的核心,我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将其拔除。每一次净化的尝试,都只会消耗我更多的本源,加速那黑暗的蔓延。”
“你们带来的计划……那个疯狂的、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念头……我已知晓。”
三人心头巨震,这古老的意识竟然能洞悉他们的想法?!
“不必惊讶,孩子们。当你们踏入这片孕育之地,你们的思绪便已与我的痛苦相连。”
“那个计划,是绝望的呐喊,是最后的手段。但或许……还存在另一种可能,一个更加艰难,却可能保留下一线真正‘未来’的可能。”
另一种可能?
“将我……未受污染的核心本源……与你们带来的‘钥匙’(指向林启和‘小蓝’)……以及‘协约之子’的引导信标(指向零)……进行强制融合。”
“这需要庞大的能量作为催化剂,需要你们三人毫无保留的意志作为熔炉,更需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与风险。”
“成功,我们将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纯净的、足以对抗‘影蚀’污染的‘生命之火’,它或许能暂时驱散黑暗,为‘火种’争取到宝贵的转移时间,甚至……为未来保留下一颗真正的‘种子’。”
“失败……”
那苍老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无尽的哀伤:
“我们所有人的意识,都将在这融合的烈焰中化为虚无,连同这片孕育之地,一同归于沉寂。”
“选择吧,孩子们。”
“是拥抱那疯狂而壮烈的毁灭,与我一同化为星辰的余烬?”
“还是……踏上这条更加痛苦,或许能看到一丝微光的……融合之路?”
洞窟内,只剩下池水痛苦的嗡鸣,以及那悬而未决的、关乎所有人命运的选择。
倒计时在无声地催促:101:33:19。
第四日,在经历了重重险阻,终于抵达目标之后,他们面对的并非解决问题的答案,而是一个更加残酷、更加艰难的终极抉择。毁灭,或是……一场希望渺茫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