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深处，死寂如坟。水滴敲打石壁的声响被无限放大，如同丧钟的余韵。鲁有脚佝偻的身体倒在冰冷污浊的积水中，鲜血在身下无声晕开，如同绽开的死亡之花。他浑浊的双眼圆睁着，残留着最后一刻的惊愕与未能吐露秘密的不甘。小乞丐狗蛋扑在爷爷逐渐冰冷的身体上，瘦小的身躯剧烈颤抖，压抑的呜咽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在空旷的甬道中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林惊澜的手掌，还残留着鲁有脚倒下时那一瞬间传递来的僵硬触感。那声戛然而止的“御马监麒麟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灭门血仇的迷雾深处，竟浮现出天子近侍的身影！巨大的冲击与滔天的怒火在胸中激荡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岸！他眼中寒芒如冰河裂开，死死锁定了前方那道在黑暗中急速遁逃的瘦小身影——那如同鬼魅般从排水口阴影中滑出、一击致命的侏儒杀手！ “追！”柳如絮清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意！玄阴真气在经脉中奔涌如潮，她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白色残影，紧随着林惊澜，直扑黑暗深处！冰冷的寒气在她身后拖曳出一道淡淡的霜痕。 那侏儒杀手身法诡异至极，矮小的身躯紧贴着湿滑冰冷的甬道墙壁，四肢并用，如同壁虎游墙，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更诡异的是，他奔行间竟无半点声息，连衣袂破空声都微不可闻，仿佛真是一道没有实体的幽魂！ 林惊澜将《两仪参同契》身法催动到极致，灰色身影在幽暗的甬道中拉出一道笔直的残影！他脚下踏着玄奥的步法，每一步落下都精准地避开地上的积水与障碍，速度快如鬼魅。然而，前方那侏儒杀手对地形熟悉得令人发指，在错综复杂的岔道和早已废弃的拱门间穿梭自如，利用每一个转角、每一处障碍拉开距离！ 眼看距离越拉越远，前方又出现一个十字岔口！ “左！”柳如絮凤眸如电，指尖一点寒芒无声射出，直取侏儒杀手右后侧一个废弃拱门的上方石壁！ “叮！”冰棱击中石壁，溅起几点火星！侏儒杀手的身影下意识地向左一闪！ 就是这一闪的瞬间！ 林惊澜眼中精光爆射！他身形未至，左手五指箕张，凌空对着侏儒杀手后背尺许处的虚空猛地一抓！《两仪参同契》·阴阳缚！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柔韧粘稠到极点的气劲瞬间生成，如同无数坚韧的蛛丝，跨越数丈距离，猛地缠绕向侏儒杀手的四肢关节！ 侏儒杀手身形猛地一滞！仿佛陷入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他眼中首次闪过一丝惊骇！这诡异的气劲束缚，竟能无视护体罡气，直接作用于肢体关节！ “好小子！有两下子！”钱满仓的声音带着喘息的怪叫从后面传来。他肥胖的身体连滚带爬地追赶，手中紧紧攥着那把油光发亮的朱红酒葫芦，另一只手则飞快地在腰间那串叮当作响的铜钱上拨弄着，口中念念有词：“天圆地方，律令九章！铜钱开路，小鬼避让！急急如律令！乱！”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酒葫芦朝着林惊澜与侏儒杀手之间那片被阴阳缚气劲笼罩的虚空狠狠一泼！ “哗啦——！”
浑浊的酒液如同天女散花般泼洒开来！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四散飞溅的酒珠，在接触到林惊澜发出的阴阳缚气劲的瞬间，并未被气劲弹开或震碎，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奇异的牵引，瞬间改变了飞溅的轨迹！每一滴酒珠都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沿着气劲流转的纹路，疯狂地旋转、碰撞、折射！ “噗噗噗噗…！”
细密的碰撞声连成一片！酒珠与气劲相互激荡，瞬间在那片虚空中形成了一片混乱无比、扭曲变形的力场！光线在其中折射散射，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 “唔！”林惊澜闷哼一声，只觉自己发出的阴阳缚气劲如同陷入了一锅滚沸的粘粥，被那些疯狂旋转的酒珠搅得支离破碎、迟滞不堪！束缚之力瞬间大减！ 而那侏儒杀手，则趁着这阴阳缚被干扰、迟滞的刹那，身体猛地一缩、一弹！如同挣脱了蛛网的壁虎，速度再次飙升！他头也不回，闪电般射入左侧的岔道，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钱满仓！”柳如絮又惊又怒！这怪道人竟在关键时刻帮了倒忙？！她凤眸含煞，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钱满仓！ “哎哎哎！仙子息怒！息怒啊！”钱满仓吓得一缩脖子，连连摆手，脸上堆满市侩又无辜的笑容，“误会！天大的误会！道爷我这‘铜钱乱气阵’可是祖传绝学！专门扰乱高手气机感应、破除追踪秘术的！刚才那一下子，保管让那‘壁虎精’身上的‘鬼爪獒’印记失效！他跑得再远，‘狗鼻子’也嗅不到了！嘿嘿，这可是救了大家伙的命啊！不然被那头獒咬着尾巴追，咱们都得完蛋！”他一边说，一边心疼地看着泼洒一地的酒，“可惜了我这半葫芦好酒…亏大发了！亏大发了！” 林惊澜眉头紧锁，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和杀意。钱满仓所言虽荒诞，但刚才那酒珠搅乱气劲的诡异一幕，确实闻所未闻。他凝神感知，前方侏儒杀手的气息果然如同石沉大海，彻底消失无踪！那追踪秘术，竟真的被这看似胡闹的“乱气阵”干扰了？！ “此地不宜久留！”林惊澜当机立断。侏儒杀手虽遁走，但此地杀机四伏，随时可能有更多追兵。他转身快步走回。 王焕瘫坐在鲁有脚尸身旁，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显然被接连的杀戮吓得魂飞魄散。小乞丐狗蛋依旧紧紧抱着爷爷冰冷的身体，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压抑的呜咽变成了嘶哑的抽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刻骨的仇恨。 钱满仓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哭泣的狗蛋，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搓着手凑近林惊澜，压低声音：“我说公子爷，这老花子…咳，这鲁老英雄的后事…还有这小崽子…道爷我倒是有个好去处！保管安全！就是…嘿嘿…这安葬费、跑腿费、还有这小崽子的嚼裹儿…”他贪婪地搓着手指。 林惊澜没有理会钱满仓的聒噪。他蹲下身，轻轻掰开鲁有脚紧攥着硬木拐杖的右手。那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因临死前的剧痛和用力，指关节已深深陷入杖身，留下几道清晰的凹痕。林惊澜的目光落在拐杖靠近手握处，那里似乎并非天然木质纹理，而是刻着几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刻痕！ 他心中一动，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察的碎玉指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沿着那几道细微刻痕的边缘轻轻拂过。玉色光华微闪，木屑簌簌落下，露出了刻痕下的真容——那并非文字，而是一个极其古怪的图案！ 图案由三个扭曲的线条组成：最上方是一条略微弯曲的横线，中间是一个类似“弓”形的扭曲符号，最下方则是一个如同“网”状的交叉纹路。整个图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又像是不完整的密码。 “这是…什么？”柳如絮也看到了这诡异的图案，黛眉紧蹙。 林惊澜目光沉凝，将这图案深深印入脑海。这或许是鲁有脚临死前留下的最后线索！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悲痛欲绝的狗蛋和惊魂未定的王焕，沉声道：“带上他们，走！” “公子爷！等等！”钱满仓连忙拦住，指着鲁有脚的尸体，“这…这老哥的后事…” 林惊澜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阴冷潮湿的甬道，又看了看狗蛋那充满仇恨和依恋的眼神，最终落在鲁有脚那张饱经风霜、死不瞑目的脸上。他缓缓道：“此地阴煞，非安魂之所。带他走。” “哎！好嘞！”钱满仓如蒙大赦，立刻招呼旁边一个还算镇定的中年乞丐，“老蔫！搭把手！背上鲁老哥！道爷我背这小崽子！咱们换个风水宝地厚葬老英雄！” 一行人沉默地在钱满仓带领下，沿着另一条更为隐蔽、向上倾斜的岔道前行。气氛压抑而沉重。甬道蜿蜒向上，空气渐渐流通，腐霉气息稍淡。走了约莫一炷香，前方出现微弱光亮和潺潺水声。钱满仓熟练地顶开一块覆盖着藤蔓的沉重石板。 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水流湍急，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光。河岸边堆满了经年被水流冲刷的卵石。几艘破旧不堪、船底开裂的乌篷小船歪歪斜斜地搁浅在岸边。 “到了！青州‘龙须沟’地下暗河！”钱满仓得意地搓着手，“顺流而下，半日可出城！神不知鬼不觉！不过嘛…”他小眼睛瞟向林惊澜，“这船钱、水钱、还有道爷的辛苦费…” “少废话，开路！”柳如絮冷冷打断。她走到河边，纤手探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玄阴真气悄然流转，河面以她指尖为中心，迅速凝结出一层薄冰，随即又化开。她在感知水流的速度和方向。 林惊澜将鲁有脚的遗体小心安置在最大一艘乌篷船的船篷内。狗蛋被钱满仓强行抱上船，依旧死死盯着爷爷的方向，小拳头紧握。王焕失魂落魄地跟着上了船。 众人合力将小船推入湍急的暗河。小船顺流而下，迅速被黑暗吞没。 船行无声，只有水流哗哗作响。林惊澜盘坐船头，心神沉入识海，反复推演着鲁有脚留下的那个诡异图案。横线、弓形、网状…御马监麒麟服…父亲林镇远…“铁锁横江”… “我想起来了！”一直蜷缩在角落、失魂落魄的王焕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打破了船上的死寂！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惊恐与激动交织的光芒，声音因急切而颤抖：“那个图案！那个图案！我在府库！在府库的‘鱼鳞簿册’上见过！” “鱼鳞簿册？”林惊澜目光如电，瞬间锁定王焕！ “是！是库藏兵甲器械的原始底账！洪武三十一年！林…林将军督造的那批特殊弓弩入库时，我在誊录副本时，在簿册的封皮内衬上，见过这个图案！一模一样！当时就觉得古怪，还以为是库吏随手乱画的！”王焕急促地说道，脸色因激动而涨红，“那批弓弩…账册上登记的接收人签押…是…是一个叫‘高淮’的御马监奉御！” 高淮！御马监奉御！ 线索如同断裂的珠链，瞬间被这个名字串联起来！洪武三十一年，父亲督造的特殊弓弩，接收人是御马监奉御高淮！而鲁有脚临死前提到，城破前夜，身穿麒麟服（御马监掌印或提督太监的服色）的人秘会父亲！紧接着便是“铁锁横江”的军令和灭门惨案！ 这高淮，是奉御，还是代表更高层级的掌印太监？那批特殊弓弩，为何会流入御马监？它们与父亲的死，与“铁锁横江”的灭口计划，又有何关联？ “高淮…”林惊澜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如同咀嚼着冰冷的铁块。灭门血海的背后，那权倾朝野的宫廷阴影，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小船在湍急的暗河中漂流，前方是无尽的黑暗。但林惊澜知道，追索真相的方向，已经指向了那座深不可测的紫禁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