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村
暖阳缓缓升起时,村里的人就已经起床了。
早上八点左右,未出五服的族人,就来萧律言家帮忙了。
按习俗,白事到话,萧姓族人全体到位的,只是逝者是年轻人,丧事就只由未出五服的族人到场治丧。
族人一到齐,就由总务安排工作。
总务一般由比较有话语权的人胜任,本场丧事总务是萧律言的一个堂叔。
总务一发话,采购的,待客的,安排厨房事务的等等,一一到位,大家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付晨和向柳不是萧家村人,但是萧爸多年前,安葬了付晨的父母。
付晨与萧律言家虽然没有摆酒祭拜祖宗正式认亲,但是当时萧爸已说过把付晨当儿子养,萧家族人就也把他当族人了。
农村人在白事方面很慎重,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一条信息到群里,能回家的都回来了。
很少有推托不回的,毕竟家家户户都是有老有少的,别人家有丧事你不回,你家有丧事人家也不回!
这种事情都是相互尊重的。
敬畏生命,敬畏亡灵,代代相传。
七叔公及一些长辈,陪着萧爸坐在萧家厅堂,低声的说着话。
没过一会儿,做法事的大师来了,一共来了四位师傅,与萧爸沟通细节,问了死者生辰八字,逝世时间,地点等等,沟通一番后,他们开始布置灵堂。
长辈们避开,移到侧厅静坐。
十点半左右,几辆黑色小车开到村休闲中心,村里负责待客的人忙迎上,问来客是否到萧律言家。
村里道路不宽敞,有红白喜事,停车场就得有规划,安排好停车位置,如果车子开进村子,停放不好,就会影响村民正常通行。
其实停车场入口竖有指示牌,只是待客的人看到多辆外地车牌,担心外来客不懂,就上前礼貌询问。
得知是来萧律言家的,赶忙指导停车。
有看热闹的人,已经在窃窃私语,猜测这是萧家哪门亲戚。
b市车牌,萧律言家在b市有亲戚吗?难道是萧振鸿的同事朋友?
是了,萧振鸿是有本事的人,认识的人也是有本事的。
村里人就是这样,故事给起个头,他们能给你编出一个连续剧来。
车子停稳,首先下车的是覃知行姐姐一家。
那个洋姐夫一下车,人群里就有人低呼。
“哎呀,不得了,还有外国人呢!萧振鸿真的是那个什么师啊,都认识外国人了。”
“看那气势,应该是当大官的哦!”
“小声点,你们这样议论没礼貌!”
“英子他奶,全村就数你消息最灵通了,这是律言家哪门亲戚啊?”
围观村民越发多起来,这样围着来客观看有些过分了啊!引导停车的人过去说了几句,他们才散远些。
四位年轻人随后下车,覃知行爸妈,大伯夫妇依次下来,最后才是覃老爷子。
那几个年轻人将东西搬下车,又搬了辆轮椅,覃老爷子摆摆手,表示不坐轮椅,覃父看了眼覃大伯,覃大伯就吩咐一声,年轻人没将轮椅放回车上,提着跟在后面。
一行人,在迎客的人指引下,来到萧律言家。
萧爸知道覃家会有人来,只是没想到他们人来那么多,特别是覃大伯夫妇都来了,心里感叹覃家礼数周到。
双方一一认识,女客休息区安排在二楼,萧律桂的妈妈何兰香暂时负责接待。
覃家人坐下没一会儿,萧律言他们就到了。
车子一直开到萧律言家门口才停下来。
萧妈下车,想先把安宝抱走避开,安宝不知道是闹觉了,还是单纯换环境粘人,不愿意离开萧律言。
萧律言要扶灵进屋的,抱个孩子怎么扶灵?
没办法,萧律言只能找出背带来背着孩子。
安宝乖乖的依在萧律言怀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哭不闹!满是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众人。
付晨和向柳英年早逝,村里习俗,比他们年长的人避开正厅灵位,在偏厅静坐。
族里年轻一辈由萧律桂引导,在正厅候着,而覃知语也带着一身孝衣的覃苗候在正厅。
孝衣不是随便穿上身的,覃家这是让覃苗认付晨和向柳为干亲了!
覃苗小朋友看到覃知行和萧律言一行人,眼睛瞪大,那是安宝!
那是妈妈说的弟弟,咦,舅舅也在!
小脚欲往外走,但顾及周围严肃的氛围,还是忍着了。孩子虽小,可家教好。
她扭头看向覃知语,似乎想征求妈妈的同意,覃知语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小姑娘乖巧的点点头,静静的站着等候。
萧律言整理好衣物,覃知行则在一旁给他打伞。
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骨灰盒,抬头看向前方,正欲迈开步子,突然,安宝两只小手分别搭在他的手上,低头一看,就像是孩子在端着骨灰盒。
一股浓烈的哀伤袭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如雨珠般滑落!
萧律言双手微微颤抖!浑身像被冰冻一般的寒冷,整个人又像进入真空世界,听觉也消失了。
覃知行眼疾手快的一手揽住他的肩膀,支撑着他的身体。
这一幕,让围观的众人无不动容!
安宝似乎感受到了萧律言的哀伤,小手紧紧抓住他的手。
从门口到正厅灵位,不过几十米的距离,萧律言仿佛耗尽全身力气,才能支撑身体缓缓前行!
他不能失控,他怀里揣着宝宝,那是付晨哥和向柳姐的宝贝,是他们一家人的宝贝。
他不能倒下,他手上捧着的,是怀里宝贝的来处。
跨入门框那一刻,丧乐响起来了。
迎接亡魂归家。
萧律言仿佛走过了千万里路,才终于将骨灰盒安稳的放置在灵位处。
族里年长的两个婆婆把他拉到一边,给他带上白布,然后拿出孝衣,要给安宝穿上。
覃知行协助萧律言解开背带,把孩子抱坐在腿上,给他穿孝衣,安宝乖乖的配合穿衣。
穿好孝衣,萧律言忍不住把孩子搂在胸膛,安宝乖乖的依在他怀里,头埋在他的颈窝,小手搭在他肩上。
做法场的大师布置好了灵位,香炉,祭品等都摆上,萧律言抱着安宝插上第一束香,烧了冥纸,敬茶敬酒,行祭拜礼。
法事开始!
接着是覃知语夫妇带着覃苗祭拜,行祭拜礼,然后才是众人祭拜。
死者为大,待第一轮祭拜礼结束,萧律言才到偏厅见过覃家一行人。
安宝因早起,坐车睡了一觉,睡眠时间混乱了,喂了点米糊,喝了点奶就闹觉了。
灵堂里,大师们又唱又跳,丧乐溢满整个屋子。安宝似乎有些烦躁,皱巴着小脸扭来扭去的,萧妈萧爸都哄不了他。
“妈,我来!”萧律言抱过孩子,轻拍安抚,没一会儿孩子就睡着了。
覃知行看着安宝眼角还有些湿气,取出柔巾轻轻擦拭,大掌抚摸孩子的头发。
待孩子睡熟了,萧妈取来白布给安宝系上,想抱孩子去床上睡,但一动,孩子就嗯哼。
“我抱着睡吧,刚换环境,可能孩子不习惯!”萧律言整了整包被,手轻缓的拍拍小屁股,安抚孩子。
安宝就这么待在萧律言怀里,与萧律言一起为父母守灵。
覃知行没有随长辈去偏厅,一直待在萧律言身边,覃知语夫妇与覃苗也在一起守灵。
如此,加上萧律桂带上的那些年轻一辈的族人,在正厅守灵的人,就不会显得太少。
丧乐在耳,把萧律言困在一个叫回忆的时空里,在那里,6月5日就是一场梦。
充实他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哥哥,那个陪伴他十几年的哥哥,在他的回忆里,好好的活着。
眼泪,悄悄的滑下脸庞。
想起在医院里,生死难料、焦虑不安的那五天;不断祈祷奇迹再现的那五天;度日如年却只能静候的那五天。
痛麻的神经与空落落的内心告诉他,什么是现实!
他在爷爷奶奶离世之时,知道了什么是天人永隔,过了很多年,才能以平静的心情想念爷爷奶奶。
现在呢?又要花多少年,去淡化失去亲人的痛楚?
害怕回忆,又思念回忆里的人。
这几个月,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平静的接受现实,竭尽所能也定不负所托,把孩子教养成人。
也许,也许是安宝的那双小手,让他瞬间崩溃了!
安宝,现在就是萧律言内心深处,与父母一样,最珍贵,最柔软的存在。
一阵鞭炮声,将萧律言唤回现实。
农村红白喜事,来客会带上鞭炮,入门前先在门口燃放鞭炮,告知主家,客人来了!
遵照习俗,逝者年轻,年长的不来祭奠,也派年轻的人来祭奠的。
安宝被吵醒了,趴在萧律言怀里,睡眼朦胧的看着祭拜的人。
付晨与向柳逝世的原因,到今天,已经不是秘密。
心软的人,容易共情,看着安宝,眼睛就湿润了。
萧律言感觉自己又想哭了,仰仰头,强忍泪意。
次日是星期六,蒋博也来了。
让人意外的是,覃知行两个堂哥也拖家带口的全过来了。
萧爸再次感叹,覃家人真诚、知礼。
覃大伯一家都是体制内的人,他们此行是私人行程,不好占据公家资源,所以老爷子和覃大伯的随行人员及车子都是覃知行安排的,低调行事,没有惊动地方。
正午出殡!
随着泥土层层覆盖骨灰盒,直至全部掩埋。年轻的两条生命,至此,尘归尘,土归土!
丧乐没有了,人群散去了,蒋博也被萧律言劝着,坐上随行人员的车回N市了,萧律言家一下子恢复平静。
屋里还有淡淡的香与冥纸燃烧的气味!
萧氏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围坐在厅堂,萧律言家与覃知行一家,在族人见证下,正式确认亲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