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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晨光在地砖上那三个灰白色的字迹上缓慢移动。歪歪扭扭的“人”、“口”、“手”,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笨拙地依偎在苏禾留下的、方正规整的范本旁。

萧明玉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小小的身体因为专注而紧绷。冻红的小手紧紧捏着一小截枯枝——那是她刚刚从火堆余烬旁捡来的“笔”。碎瓦片里灰白色的地锦草根糊糊已经见底,她小心翼翼地将枯枝的尖端探进去,蘸取最后一点粘稠的汁液。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砖上苏禾写下的那个“手”字。三笔,一个竖折钩,一个横撇,一个捺。看起来简单,可自己画出来的,总是歪得像被风吹倒的树枝。

她屏住呼吸,枯枝的尖端悬在冰冷的砖面上方,微微颤抖。然后,落下!

第一笔,竖折钩。用力过猛,画得又粗又斜。

第二笔,横撇。收尾时手一抖,撇得太长,像条小尾巴。

第三笔,捺。想学着苏禾的干脆利落,结果画成了软塌塌的弧线。

一个奇形怪状、比例失调的“手”字,可怜兮兮地趴在她的范本旁边。

不像!还是不像!

明玉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委屈涌上心头。她气恼地丢掉枯枝,伸出小手就要去擦那个丑陋的字迹!不学了!太难了!

就在她的小手即将碰到地砖上自己写的“手”字时——

“咳……咳咳咳……呕!”

一阵撕心裂肺、如同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可怕声音,猛地从大殿深处那片幽暗的角落里爆发出来!那声音比昨夜更加剧烈,更加痛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破锣般的嘶哑!仿佛下一刻,那个发出声音的躯壳就要彻底散架!

紧接着,是几声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干呕声!

“呕……嗬……嗬……”

声音如同冰冷的爪子,瞬间攫住了明玉的心脏!她擦字的小手僵在半空,猛地扭头看向那片黑暗!巨大的恐惧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那个老宫女……她怎么了?要死了吗?

柱子边,一直闭目调息的苏禾,也在这剧烈的咳嗽和干呕声中猛地睁开了眼睛!深潭般的眸子里瞬间凝聚起冰冷的锐利和警惕!

麻烦!

这动静太大了!在死寂的清晨,足以穿透破殿的墙壁!万一引来外面的人……

苏禾强撑着身体的不适,扶着冰冷的木板迅速站起。她的目光如同寒冰,死死锁定着那片黑暗角落!必须立刻制止!无论用什么手段!

她迈开脚步,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踉跄,径直冲向那片幽暗!

“不……不要!” 明玉看着苏禾那带着冰冷杀意冲过去的背影,吓得魂飞魄散!她以为苏禾要去杀了那个老宫女!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苏禾没有理会明玉的惊叫。她几步就冲到了那片堆满杂物的幽暗角落前。

眼前的景象让她冰冷的瞳孔微微一缩。

春杏蜷缩在一堆破烂布匹和废弃家具的阴影里,整个人佝偻得像只煮熟的虾米。她枯槁的双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浑浊的眼睛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暴突着,充满了血丝和濒死的痛苦。枯草般的头发被冷汗浸湿,黏在惨白扭曲的脸上。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令人牙酸的嗬嗬声。

而在她面前冰冷肮脏的地砖上,赫然溅落着几滩刺目的暗红色!

不是污秽,是血!粘稠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色鲜血!

她咳血了!而且看那出血量和颜色,绝非小恙!是肺腑重疾!在这缺医少药、寒冷透骨的冷宫,这几乎等同于宣告死刑!

苏禾身上的杀意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评估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被麻烦缠身的烦躁。直接清除这个隐患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但此刻,这具身体油尽灯枯的老宫女,显然已经构不成实质威胁。她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当众杀人(哪怕是个被遗忘的宫女)带来的后续麻烦,远比让她自然死去更大。

就在苏禾冷静评估的瞬间,春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

“咳咳咳……呕——!”

一大口更加粘稠、颜色更深的暗红色血液猛地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溅在身前的地砖上,如同绽开的、绝望的暗色花朵!她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栽,枯槁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去,只剩下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如同破风箱最后的呜咽。

死了?还是濒死?

苏禾的眉头紧紧锁起。她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查看。深潭般的目光落在春杏那双因为剧烈痉挛而扭曲变形、此刻无力摊开在地上的手上。

那双手,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黑泥。但最刺目的,是那十根指关节的严重变形!紫红色的肿胀比苏禾手上的冻疮更加狰狞,皮肤紧绷发亮得如同随时会爆裂开来!手腕处的扭曲角度更是触目惊心,仿佛骨头已经被寒痹彻底侵蚀、融化、重塑!

严重的风湿痹症,深入骨髓,早已侵蚀脏腑。加上冷宫阴寒、营养不良和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或许是被赵德禄的继任者刺激),终于引发了致命的肺腑出血。

麻烦。大麻烦。

放任她死在这里,尸体会引来更大的麻烦(鼠患、疫病)。救治?以这具身体的现状和此地的条件……几乎不可能。

就在苏禾飞速权衡利弊时,一个小小的、带着巨大恐惧和颤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她死了吗?”

苏禾猛地回头。

只见萧明玉不知何时,竟然克服了巨大的恐惧,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她身后不远处!小家伙的小脸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惧的泪水,死死地盯着瘫倒在血泊中的春杏。

苏禾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她不需要一个碍事的、只会尖叫的幼崽在旁边!

然而,就在她冰冷的眼神扫过去的刹那,明玉的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引一般,猛地从春杏身上移开,死死地钉在了春杏那双扭曲变形、布满狰狞冻疮的手上!

那双手……那紫红色的肿胀……那可怕的扭曲……

明玉的小身体猛地一震!那双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强烈的、如同被闪电劈中的熟悉感!

好……好像……

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要被彻底遗忘的画面碎片,如同沉船般猛地从记忆深渊的底部翻涌上来!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似乎也有过这么一双手……粗糙、温暖……轻轻地……拂过她的额头……

是谁?

明玉的小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那画面太模糊,太遥远,像隔着浓重的雾气,只留下一个温暖触感的残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头发酸的悲伤。

“呜……” 一声极其细微、带着巨大困惑和痛苦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溢出。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身体因为混乱的记忆碎片冲击而微微摇晃。

苏禾敏锐地捕捉到了明玉这瞬间的异常反应和她目光落点的变化。她的视线再次落回春杏那双扭曲的手上,深潭般的眸子里,一丝极其隐晦的了然一闪而逝。

原来如此。

一丝极其微弱的叹息,在苏禾心底掠过。麻烦,终究是避不开了。

她不再犹豫。强压下灵魂撕裂的剧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苏禾快步走到瘫软在地、气息奄奄的春杏身边。

她蹲下身,动作因为吃力而显得有些僵硬。冰冷的手指迅速搭上春杏枯槁的手腕。

脉搏微弱欲绝,浮大中空,如同游丝。典型的阳气暴脱、气血离乱之象!再不施救,顷刻即亡!

苏禾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属于万界大佬的浩瀚知识瞬间在她脑中化为精准的指令。她一把扯开春杏胸前那件肮脏破烂的衣襟,露出枯瘦的胸膛。

没有银针。没有药物。只有这双手,和这具残躯里最后一点可调动的精气神!

她的双指并拢如剑,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精准地落在春杏胸前几处关键的大穴上!

膻中!巨阙!关元!

每一次落指,都伴随着苏禾身体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指尖灌注的微弱气劲(调动这具身体最后的本源)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穿行,每前进一分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金纸,额角青筋暴跳,豆大的冷汗如同溪流般滑落!

“呃!” 昏迷中的春杏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一股暗黑色的淤血顺着她的嘴角再次溢出!

但苏禾的动作毫不停顿!指尖如同跳跃的精灵,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在春杏枯瘦的胸膛和后背几处要穴上疾点!每一次点下,春杏的身体都如同被电击般剧烈抽搐一下!

这是最原始、也最凶险的截脉封穴之法!强行激发残存生机,锁住奔涌的气血!稍有不慎,施救者与被救者皆会遭受反噬!

苏禾紧咬着牙关,牙缝里甚至渗出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灵魂的剧痛和身体的透支如同两座大山,要将她彻底压垮!视野开始阵阵发黑!

最后一下!

指尖带着她所能调动的最后一丝微弱气劲,狠狠地点在春杏心口正中的**神藏穴**上!

“噗——!”

春杏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上弹起!一大口更加粘稠、颜色却比刚才鲜亮一些的暗红色血块猛地喷吐而出!

吐完这口血块,春杏那如同破风箱般可怕的喘息声骤然一停!身体软软地瘫回地面,一动不动。

死了?!

一直紧张恐惧地看着这一切的明玉,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小脸毫无血色!

然而,仅仅过了几息——

“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吸气声,如同新生的雏鸟第一次尝试呼吸,断断续续地从春杏的喉咙里传了出来!

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濒死的嘶哑!她的胸膛也开始极其缓慢地、微弱地起伏起来!

活了?!

明玉惊愕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苏禾的身体晃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单手撑住冰冷的地砖才勉强没有倒下。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破风箱,眼前金星乱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她成功了。以这具身体几乎崩溃为代价,强行吊住了这个老宫女最后一口气。

但这只是开始。

---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春杏瘫倒在血泊中,虽然有了微弱的呼吸,但枯槁的脸上死灰一片,浑浊的眼睛紧闭着,枯瘦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仿佛一具刚刚回魂的活尸。

苏禾撑在地砖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灵魂撕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刚才强行截脉封穴的消耗更是雪上加霜,几乎抽空了她这具身体最后一点精气神。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沉重的血腥味,视野边缘阵阵发黑,如同坏掉的屏幕闪烁着噪点。

必须立刻处理后续。止血,保暖,补充能量……否则这老宫女撑不过一个时辰。

她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再次扫过这破败阴森的大殿。

止血……需要干净的布。冷宫没有。

保暖……需要干燥的衣物或覆盖物。只有那堆破布。

补充能量……需要食物。只有地锦草和那桶馊水。

麻烦。无穷无尽的麻烦。

苏禾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一丝极淡的自嘲。退休生活?真是讽刺。

她的视线掠过瘫软的春杏,落在大殿深处堆着的那些破烂布匹上。其中有一块相对完整、颜色灰败的旧棉布,虽然肮脏,但至少比那些完全腐烂的破布强。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身体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走到那堆破布前,费力地抽出那块旧棉布,又扯了几根相对结实的布条。

拿着这些东西,她艰难地挪回春杏身边。蹲下身,用那块旧棉布用力按住春杏胸前被血浸透的衣襟——那里是主要的出血点(虽然刚才的截脉暂时封住了大的血脉,但细小的渗血依旧存在)。然后用布条紧紧地将棉布缠绕固定在她枯瘦的身体上,动作虽然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却异常沉稳有力。

做完这些,她已经气喘吁吁,眼前阵阵发黑。保暖……她看向窝棚方向,又看了看瘫软在地、根本无法移动的春杏。

不行。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将这个沉重的躯体拖到窝棚那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大殿深处这个角落本身。这里堆满了杂物,相对避风,但地面冰冷潮湿。她挣扎着站起身,再次走向杂物堆,费力地拖出几块相对厚实的破木板,垫在春杏身体下方,隔绝一点地面的寒气。又扯过几块破旧的、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厚布幔,胡乱地覆盖在春杏身上。

这已经是她此刻能做到的极限了。

处理完这些,苏禾几乎虚脱。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同样冰冷的地砖上。灵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让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全力对抗。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带着巨大迟疑和颤抖的声音,在她脚边响起:

“水……要水吗?”

苏禾猛地睁开眼!

只见萧明玉不知何时,竟然双手捧着那个破瓦罐,摇摇晃晃地站在她面前!瓦罐里盛着浅浅的一层清澈的岩隙水!小家伙的小脸依旧惨白,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紧张,身体抖得厉害,捧着瓦罐的手更是抖得水波荡漾,几乎要洒出来。

她……她去取了水?

苏禾深潭般的目光落在明玉身上,带着审视。小家伙显然是克服了巨大的恐惧才靠近这里的。她的目光不时瞟向地上昏迷的春杏,眼神里除了恐惧,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担忧?

苏禾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布满冻疮、依旧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嘴唇干裂的春杏。

意思明确:喂她。

明玉的小身体猛地一僵!喂……喂那个可怕的老宫女?她……她会不会突然醒过来咬人?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捧着瓦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然而,苏禾那平静无波却又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磐石,牢牢地“钉”住了她后退的脚步。还有……地上那个昏迷的老宫女干裂的嘴唇,和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刚才那个女人……好像……很辛苦才把她从“死”那里拉回来一点点?

明玉的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蹦出来。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最终,一种混合着恐惧、被逼迫、以及一丝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悯的复杂情绪占了上风。

她极其缓慢地、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一样,一点一点地挪到春杏的头边。她不敢蹲下,只敢半弯着腰,伸长手臂,将瓦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凑近春杏干裂的嘴唇。

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了!瓦罐里的水晃荡着,洒出来几滴,落在春杏灰败的脸上。

“啊!”明玉吓得差点把瓦罐扔出去!惊恐地看向苏禾。

苏禾依旧靠着墙壁,闭着眼,仿佛没看见。

明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用尽全身力气稳住颤抖的手臂,将瓦罐的边缘再次凑近春杏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倾斜罐身。

清澈微凉的岩隙水,顺着罐口,极其缓慢地、一滴滴地渗入春杏干裂的唇缝中。

昏迷中的春杏,喉咙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那微弱的、如同雏鸟般的呼吸声,似乎……稍稍平稳了那么一丝丝?

成功了!

明玉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巨大的、混合着不可思议和劫后余生般的轻松感!她飞快地收回瓦罐,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将它放在旁边,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退回到苏禾身后不远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胸脯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

苏禾缓缓睁开了眼。深潭般的目光扫过地上呼吸稍稳的春杏,又掠过惊魂未定的明玉。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但她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裂隙悄然张开。

她扶着墙壁,极其缓慢地、重新站直身体。目光掠过那个盛着地锦草根糊糊的碎瓦片(里面只剩一点干涸的草渣),又扫过冰冷的地砖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灰白色字迹。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旁边散落的、昨夜刮取松脂后剩下的艾草杆上。

她走过去,捡起几根相对干燥的艾草杆。又走到那个破瓦罐旁(里面还有一点煮药后残留的深褐色药膏底子)。她将艾草杆折断,塞进破瓦罐里。

接着,她走到那堆只剩下暗红余烬的火堆旁。用枯枝小心地拨开灰烬,露出下面尚有余温的炭火。然后,她将那个塞了艾草杆的破瓦罐,架在了炭火之上。

很快,艾草杆在余烬的烘烤下开始冒出缕缕青烟,散发出浓郁而独特的、带着辛辣苦涩气息的药香。这股药香比昨晚更加纯粹,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苏禾没有看明玉。她重新坐回窝棚旁冰冷的木板上,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她只是在点燃一炉寻常的驱虫熏香。

艾草燃烧的辛辣苦涩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混合着尚未散尽的血腥味,形成一种奇异而凝重的氛围。

萧明玉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靠在木板上闭目休憩的女人,又看看地上那个被破布覆盖着、呼吸微弱但平稳了一些的老宫女,再看看那个在余烬上冒着青烟的破瓦罐……

小小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恐惧,疑惑,一丝丝奇异的药香带来的微弱安心感,还有……刚才自己居然真的给那个可怕的老宫女喂了水……

就在这时,苏禾闭着眼,却缓缓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沾着一点地上尚未完全干透的灰白色草糊,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在身侧冰冷的木板上,画了起来!

一笔,一横。

一竖,一撇,一捺。

依旧是那个方方正正的——“人”。

然后,指尖移动,在旁边又画了一个更简单的符号。上面一个点,下面一个横折的弯钩。

“口”。

最后,指尖沾了点新的草糊(从碎瓦片角落刮下来的),画了一个由两笔构成的、如同张开手臂般的符号。

“手”。

三个字,如同三个沉默的灯塔,再次清晰地矗立在冰冷的木板上。

苏禾画完,指尖收回袖中。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随手涂鸦。

但她的意思,不言而喻。

课,继续。

---

冰冷的木板,三个清晰的灰白色字迹——“人”、“口”、“手”,如同沉默的考官,静静地注视着下方。

萧明玉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小小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惊吓和此刻的专注而微微颤抖。她手里紧紧捏着那截枯枝“笔”,小脸绷得紧紧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木板上的范本,尤其是那个歪歪扭扭的“手”字。

艾草燃烧的苦涩药香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似乎驱散了一些血腥味带来的恐惧。地上,老宫女春杏在破布下发出微弱但平稳的呼吸声。柱子边,苏禾闭目靠坐,仿佛沉睡,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活着。

一种奇异的、带着死亡阴影却又透着微弱生机的宁静,笼罩在这破败的角落。

明玉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艾草苦涩的空气似乎给了她一丝勇气。她将枯枝的尖端探进碎瓦片里仅存的一点草糊中,用力蘸了蘸。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慌乱。她盯着木板上的“手”字,小小的脑袋里努力回想着苏禾刚才落笔的轨迹和角度。

竖折钩……要直,要干脆……

横撇……要短促有力……

捺……要像刀锋一样斜斜地劈下去……

她屏住呼吸,枯枝的尖端稳稳地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就在她之前画的那个丑陋的“手”字旁边。

落笔!

第一笔,竖折钩!用力,稳住!虽然依旧有些微颤,但比之前直了很多!

第二笔,横撇!收!不再拖尾巴!

第三笔,捺!斜斜地、带着一点笨拙的决绝,劈下去!

一个依旧歪斜、比例失调,但至少能清晰辨认出是个“手”字的符号,出现在了地砖上!

虽然依旧难看,但比起之前那个,已经好了太多!

明玉的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冲淡了所有的恐惧和疲惫!她成功了!她画出来了!

她忍不住咧开小嘴,露出了进入冷宫后的第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傻气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却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一缕极其珍贵的阳光。

她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柱子边的苏禾,似乎想分享这份小小的喜悦。

苏禾依旧闭着眼,靠在冰冷的木板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仿佛对身外的一切毫无察觉。

但就在明玉那带着微弱喜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瞬间,苏禾那紧抿的、苍白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微尘,在那片冰冷死寂之下,漾开了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窝棚旁,艾草苦涩的药香袅袅升腾,与角落里老宫女微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地砖上那三个歪歪扭扭、却充满生命力的灰白色字迹上空,缓缓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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