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泼洒在青石市这条名为“云梦”的大江之上。江水沉静却暗流汹涌,倒映着两岸霓虹,如碎金浮于墨绸,又似无数双窥伺的眼睛,无声注视着这座城市的悲欢离合。江畔公馆,这座矗立于城市之巅的空中楼阁,宛如悬浮在星海中的孤岛,用璀璨的灯火与江面倒映的繁华对峙。它不融入尘世,只俯瞰尘世;它不属于人间烟火,却仿佛人间烟火的终极幻象。
顶层复式客厅是整座公馆最接近天际的所在。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缩影尽收眼底——车流如织,霓虹闪烁,仿佛一条条沉默而规律的动脉,为这座钢铁丛林输送生命。室内则是另一种生命形态的展示:意大利设计师定制的minotti沙发,线条冷峻如雕塑;墙上那幅真伪莫辨的莫奈《睡莲》,在暖光下泛着幽蓝与粉紫的涟漪,宛如凝固的梦境;空气中混合着上等雪茄燃尽后的醇厚气息与秦若菲刚开启的那瓶82年拉菲的馥郁果香。一切完美得像精心布置的舞台,只待帷幕拉开,上演一场注定腥风血雨的豪门夜宴。
我,林浩然,坐在这个舞台最不起眼的角落,身份是“秦总的战略顾问”,一个听上去唬人、实则更像高级保镖的角色。我不说话,不插手,只观察——观察秦若菲的眼神,观察那对不速之客的微表情,观察空气中每一丝情绪的波动。我像潜伏在暗处的猎人,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等待风暴真正降临的那一刻。
沙发主位上,秦若菲端坐着,一身剪裁利落的Alexander mcqueen白色西装,让她冷艳的气质更添几分凌厉。她如一座精心雕琢的冰山,美丽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手中Riedel酒杯里,殷红的酒液轻轻晃动,映出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那双眼睛曾让无数商业对手在谈判桌上败下阵来,也让无数追求者望而却步。她无需言语,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压迫。
她的对面,坐着那对搅动秦氏风云的不速之客。
哥哥,史蒂文·秦,或者我更愿意称他为秦毅。他三十出头,合体的杰尼亚西装勾勒出常年健身的挺拔身形,没有一丝赘肉或松弛,仿佛每一寸肌肉都经过精密计算。手腕上那块理查德米勒Rm 056蓝宝石陀飞轮腕表,在水晶吊灯下折射出嚣张而冰冷的光芒——那不是装饰,是武器,是身份的宣告,是资本的具象化。他不像秦振山那种土财主式的肥胖油腻,浑身透着华尔街精英的气息——傲慢、自律、精准,习惯于量化和估值的冷酷。他从进门起,目光如雷达般扫过室内每件陈设:那幅莫奈是真迹吗?沙发的皮质是意大利头层牛皮?吊灯是baccarat还是Lalique?他不是在欣赏,是在评估——评估这个他从未踏足的“家”的价值,评估秦若菲的心理防线,评估这场谈判的筹码与胜算。
妹妹,琳达·秦,或者秦琳,则像是他性格的另一极。她穿着素雅的dior白色长裙,剪裁简洁却更显身段玲珑。一头海藻般的栗色长卷发随意披在肩上,让她精致小巧的脸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艺术气质。她的五官柔和,尤其是一双清澈如小鹿的眼睛,带着怯生生的好奇,打量着这个奢华如宫殿的地方。她的目光掠过水晶吊灯、真皮沙发,最终停留在那幅巨大的向日葵油画上,久久未移。她身上有种未经世事的天真和淡淡的忧郁,像一朵被遗忘在角落的铃兰,安静却让人心疼。她不说话,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她不是来谈判,是来“认家”。
兄妹二人,一个如刀锋,一个如薄雾,形成鲜明而诡异的和谐。一个负责进攻,一个负责渗透;一个用理性撕开伤口,一个用感性撒上盐粒。
“想喝点什么?”秦若菲终于开口,声音如敲击在冰面上的水晶,清脆却不带温度。这是对待陌生客户甚至对手的客套——她没有称他们“哥哥”“妹妹”,甚至没有叫“秦先生”“秦小姐”,只是用最中性的语气划清界限。
“whisky,macallan 18,加冰,谢谢。”史蒂文毫不客气,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自己办公室点一杯下午茶。他精准地说出秦振云最爱的威士忌品牌和年份——这不是巧合,是示威,用一枚无形的图钉将“儿子”的身份钉在空气中。
秦若菲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但旋即恢复平静。她没有亲自倒酒,只是按了一下服务铃,自有佣人处理——她不会为他弯腰,哪怕是一瓶酒。
琳达轻轻摇头,声音柔弱如羽毛拂过耳畔:“我喝水就好,谢谢。”她的目光始终被墙上那幅色彩热烈奔放的向日葵油画吸引,那是秦若菲母亲的遗作,也是秦家客厅里唯一不具商业价值却最具情感重量的艺术品。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如一层薄冰随时可能碎裂。
“我父亲的意思很明确。”秦若菲将酒杯放到桌上,发出轻响,拉回所有人的注意力,“五亿现金,或者同等市值的海外资产。拿到钱,你们和秦家从此两不相干。”
她的话简单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五亿这个天文数字从她嘴里说出,却像在打发两个上门乞讨的远房亲戚——她不是在谈判,是在施舍。
然而,史蒂文的反应出乎她的预料。他笑了——不是轻蔑的冷笑,也不是愤怒的狞笑,而是一种带着悲悯和荒谬的淡淡笑容,像医生看着病人拒绝治疗,像老师看着学生答错基础题目。
“五亿?”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慢条斯理道,“秦小姐,你可能对我们,或者对你自己,都存在一些根本性的误解。”
他没有直接抛出致命证据,而是从平平无奇的爱马仕公文包里取出一本装订如艺术品画册的相册。封面是深褐色牛皮,边缘烫金,锁扣是黄铜制的复古搭扣——它不像文件,更像传家宝。
他将相册轻轻放在大理石茶几上。
“在谈钱之前,我想我们应该先谈谈感情。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一家人”三个字他说得格外讽刺,如裹着丝绒的匕首,温柔刺入心脏。
秦若菲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不耐烦和厌恶——她讨厌被情感绑架,更讨厌“一家人”这个虚伪的称谓。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奇这只来自华尔街的狼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史蒂文缓缓翻开相册第一页。那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笑得灿烂的年轻女人,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碎花连衣裙,怀里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儿。
“这是我的母亲,苏晚晴,和我。”史蒂文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那时候,她总说我,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
照片中的女人眉眼温柔,笑容清澈,没有一丝阴霾——那是尚未被现实击碎的幸福。
他翻开第二页。照片上是那个女人和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男人,我一眼认出那是年轻时的秦振云。他们站在一片开满向日葵的花田里,女人幸福地依偎在男人怀里,男人低头深情凝望她。那眼神是我从未在如今的秦振云脸上见过的温柔——不是商人的眼神,是恋人的,是诗人的,是愿意为对方燃烧一切的眼神。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史蒂文像冷静的历史讲述者,“那时候,他还没有秦氏集团,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而我的母亲是大学里最耀眼的校花。她为他放弃保送留学的机会,陪他住地下室,吃泡面,一起画下未来商业帝国的第一张蓝图。”
我的心头微微一震,下意识看了一眼秦若菲。她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这些过往显然是她从未听说过的。在她认知里,父亲是白手起家的商业巨擘,母亲是贤内助,而“苏晚晴”这个名字从未在家族史中出现——她不是被遗忘,是被抹去。
史蒂文继续翻动相册。一页又一页,从第一家小作坊的开业——苏晚晴蹲在缝纫机旁拿着账本,秦振云在门口挂招牌,两人满头大汗却笑得灿烂;到第一笔百万订单的签订——苏晚晴穿着职业套装站在秦振云身边,手握手共同在合同上签字;再到秦氏集团正式挂牌——苏晚晴站在主席台侧,胸前的“联合创始人”铭牌清晰可见。
每张照片里都有那个女人的身影。她陪着他从无到有,是他帝国最初的奠基人之一,也是他生命里那段最艰苦也最纯粹岁月中的唯一女主角。
直到相册最后一页,照片变成彩色。依旧是那个女人,但脸上已没有笑容。她独自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女婴,眼神空洞而悲伤,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这是琳达出生后不久。他寄来一笔钱和一封信。”史蒂文声音依旧平静,但我能感觉到他平静湖面下压抑的惊涛骇浪,“信上说,他要结婚了,为了家族联姻,为了更大的未来。他说永远爱她,让她等着他。”
史蒂文停下来,抬起头,目光穿过镜片直视秦若菲。
“秦小姐,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回复他的吗?她烧掉了他所有的信件和照片,只留下一句话——‘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我的尊严。’”
他合上相册,客厅陷入一片死寂。
我终于明白他的意图。他根本不是在打感情牌,而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向秦若菲宣告一个事实:他母亲苏晚晴并非见不得光的情妇,而是秦氏帝国理应拥有合法权益的联合创始人。这已不是简单的私生子争夺遗产,而是一场关于创业伙伴股权追溯的战争,其性质和法律复杂程度完全是另一个次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琳达幽幽开口:“这幅向日葵画得真好。”她指着墙上秦若菲母亲的遗作,声音轻柔如一阵风,“充满了生命力,就像我妈妈一样。她生前最喜欢画画,尤其是向日葵。她说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即使太阳已经落山。”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银针,精准刺入现场紧绷的气氛。她在用最文艺、最诛心的方式提醒秦若菲:她们的母亲都曾是这个家的女主人,都爱过同一个男人,都喜欢画向日葵。但一个成为正室,名画高悬厅堂;另一个却客死他乡,连名字都不配被提起。
“啪!”秦若菲手中酒杯被她狠狠捏碎,鲜红的酒液和更加鲜红的血液顺着她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滴落在昂贵地毯上。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史蒂文。
“说出你的条件。”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压抑而有些沙哑——那不是妥协,是宣战前的最后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