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尚带着卡隆体温的狙击弹头,像一颗被强行淬火的炭,在我掌心烙下了一个无形的、狰狞的印记。它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成了一个滚烫的符号,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警告。它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提醒我,就在我沾沾自喜于金融市场那虚幻的胜利时,一个真正的猎手,已经在暗处,对我,对我的大脑,扣动了扳机。
皮埃尔。
这个名字在我脑海中盘旋,不再是奥马尔口中一个模糊的代号,也不再是我谈判桌上一个需要用气势压倒的对手。他变成了一个具体、鲜活,且极度危险的存在。他用这一颗精准的7.62毫米子弹,轻而易举地刺穿了我自以为是的、隔着屏幕的计谋,将战争最原始的残酷性,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狠狠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卡隆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一次外科手术般的精准猎杀。
我没有愤怒。愤怒是弱者在无能为力时最后的咆哮。我只感觉到一种被彻底激起的、冰冷刺骨的斗志。这种感觉我很熟悉。就像在期权市场上,你所有的模型都被一个看不见的巨鲸对手彻底打乱,所有的情绪都是多余的,唯有更疯狂的计算、更精准的预判、更冷酷的执行,才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关键。
接下来的两天,我把自己彻底锁在了帐篷里。
这顶闷热的帆布帐篷,成了我的茧。奥马尔派人送来的食物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很快就引来了苍蝇。我闻不到,也感觉不到。我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那台卫星电脑。它的风扇发出微弱的、持续的嗡鸣,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是我对抗这个野蛮世界的唯一武器。
我几乎不眠不休。咖啡因和尼古丁让我保持着一种亢奋的清醒。我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对皮埃尔这个“幽灵”的研究中。
我利用那脆弱但宝贵的卫星网络,像一条贪婪的鬣狗,疯狂地搜刮着所有关于他的信息。法国外籍军团第二伞兵团的服役记录,零星几张在马里执行反恐行动时的模糊照片,退役后进入“法兰西泛非投资集团”担任安全主管的公开履历
信息零碎、有限,而且大多被公关辞令所掩盖。但我依然从这些字里行间,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这是一个受过最严苛现代军事训练的精英。他拥有丰富的、在非洲这片土地上的实战经验。他极度熟悉地缘政治,并且被一个强大的、来自文明世界的资本集团所武装。
他不是奥马尔那样的传统军阀,只懂得用AK和数量堆砌胜利。他也不是戴维那样的傀儡,可以被轻易恐吓和收买。
他是一个文明世界派来,在这片野蛮土地上执行其意志的“手术刀”。精准、高效、冷酷,并且昂贵。
而我,林浩然,就是他手术台上,那个需要被迅速、彻底切除的“恶性肿瘤”。
我将那枚变形的弹头放在电脑旁。每当我的思绪陷入僵局,我就会握住它。那冰冷的触感,那不规则的、撕裂了血肉的边缘,都在提醒我一个事实:单纯的军事对抗,我们毫无胜算。
奥马尔手下这群所谓的“士兵”,充其量只是一群拿着武器的暴民。把他们拉出去,在皮埃尔指挥的、拥有夜视仪、精确制导武器和专业战术素养的精英小队面前,就像一群拿着木棍的原始人,去挑战手持激光枪的星际战士。
那不是战争,那是单方面的屠杀。
我必须换赛道。
我不能在他的战场上,用他的规则去战斗。我要把他从他最擅长的、充满硝烟和弹道的军事领域,强行拖到我最擅长的领域来。
一个由信息、舆论、资本和人性欲望交织构成的战场。
在这里,一颗子弹的杀伤力,远不如一条精心编造的头条新闻。在这里,一个士兵的勇气,远不如一个交易员的贪婪。
一个疯狂而精密的计划,在我的脑中,像病毒一样慢慢分裂、成型。
第三天清晨,我终于拉开了帐篷的门帘。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让习惯了黑暗的我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深吸了一口带着沙尘的、滚烫的空气,感觉自己仿佛重生了一般。
奥马尔正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在我的帐篷外焦躁地来回踱步。他身上的雪茄味和火药味比以往更浓。看到我出来,他那只独眼猛地亮起,立刻迎了上来。
“你总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他粗声粗气地吼道,焦虑溢于言表,“戴维那边回话了,跟我们预料的一模一样!那个杂种否认一切,反咬一口,说我们才是血口喷人,是发动袭击的恐怖分子!”
他狠狠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弟兄们都憋着一股火,卡隆的血还没干!我们什么时候打过去?我已经等不及要撕碎他们了!”
“不打。”
我摇了摇头,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至少,现在不打。”
“为什么?!”奥马尔的独眼瞪得滚圆,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耍我?你之前说的复仇呢?!”
“复仇,需要一个合适的舞台。”我平静地看着他,我那冰冷的眼神,让他狂躁的气焰瞬间降温。
“在发动战争之前,”我缓缓地说道,“我们要请一位客人。一位能帮我们向全世界‘报道真相’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