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空间在短暂的混乱后,陷入了一种更加压抑的寂静。
外部,“观测者”们被那个指向“终焉”坐标的混乱信号暂时迷惑,扫描波动虽然未完全撤离,但变得迟疑而纷杂,仿佛一群猎犬被同时抛向了数个矛盾的气味源,陷入了内讧与判断的困境。这为“摇篮”争取到了宝贵,却也可能极其短暂的缓冲期。
内部,代价惨重。
林悦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左肩的星璇烙印光芒黯淡,那道【LY-xx】的暗红标记在经历了疯狂的信号广播后,如同耗尽了能量般暂时蛰伏下去,但其存在感却更加清晰,像一枚嵌入血肉的冰冷追踪器。苏瑶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用自己那温和的“无序之光”频率小心翼翼地温养着林悦枯竭的意识海,眼中满是担忧与后怕。
沈逸风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强行催动“协调者”权限,混合并发射那危险的信息洪流,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本源。他半靠在控制台边,呼吸微弱而紊乱,眉心的淡金色印记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尘在缓缓旋转。每一次轻微的咳嗽都牵动着五脏六腑,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摇篮”的能量储备在刚才的疯狂举动和持续维持隐匿中,已经跌破了15%的警戒线。苏瑶虽然能协调能量流动,但缺乏元元那样的精密管理能力,整个系统的运转效率低下,且存在诸多隐患。外敌环伺,内忧不断,林悦重伤……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他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上。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引导着体内那如同涓涓细流般缓慢恢复的秩序之力,试图先稳住自身的伤势,哪怕只是杯水车薪。意识的深处,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一些被他刻意尘封许久的画面与声音。
那是关于沈家,关于星核,关于他必须背负的……宿命。
\\---(回忆开始)---
那不是沈家光鲜亮丽、坐落于星耀城核心区的现代庄园,而是一处隐藏在山腹深处、戒备森严的古老宅邸。空气里常年弥漫着金属冷却液和某种能量稳定剂混合的、冰冷而滞涩的气味。年幼的沈逸风,还不懂得什么是“机械手臂”,什么是“星核能量”,他只是本能地不喜欢这里。这里没有阳光的味道,没有花草的芬芳,只有无处不在的、监视器转动的轻微嗡鸣,以及族人们脸上那种混合了狂热与恐惧的、令他不安的神情。
他的父亲,沈宏渊,那时的面容还没有被后来的野心和偏执完全侵蚀,但眼神深处已经沉淀下了沈家继承人特有的、沉重的负担。他很少抱沈逸风,更多的是将他带到宅邸最深处的——“星核祠堂”。
那不是一个供奉牌位的地方。祠堂的中央,没有神像,只有一个巨大的、由某种透明晶体构筑而成的、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的复杂装置。装置的核心,封存着一团不断变幻形态、散发着幽蓝光芒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能量体——那就是沈家世代守护,或者说……囚禁的,星核碎片。
“风儿,看,”沈宏渊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虔诚与敬畏,“这就是我沈家的根,也是我沈家的……债。”
年幼的沈逸风隔着厚厚的防护晶壁,看着那团幽蓝的能量。他感觉不到父亲所说的荣耀,只觉得一种莫名的、冰冷的悲伤,仿佛那光芒中囚禁着无数无声的哭泣。
“星核,是恩赐,也是诅咒。”沈宏渊继续说着,像是在告诫儿子,也像是在告诫自己,“它赋予沈家力量与地位,却也让我沈家血脉,世代与之捆绑,无法挣脱。”
他抬起手,指向祠堂侧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幅画像。那些都是沈家的历代先辈,他们的面容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身体某处,或多或少都有着非人的改造痕迹,或是金属的肢体,或是闪烁着能量光芒的义眼,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几乎所有画像的背景中,都隐约可见一个被无数管线连接、浸泡在能量液中、面容模糊的……女性身影。
“看到了吗?”沈宏渊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了稳定星核,为了延续家族的力量……需要‘容器’。最初是外姓的死士,后来……后来便是拥有最纯净沈家血脉的……女子。”
沈逸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你的祖母……我的母亲……”沈宏渊的声音几乎变成了气音,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她……就是上一代的‘容器’。她用自己的生命和意识,化作了维持这片星核碎片稳定的……‘基石’。”
沈逸风呆呆地看着画像中那些模糊的女性身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所以,沈家光鲜的背后,是建立在至亲之人的牺牲之上?用女性的血肉和灵魂,作为囚禁星核的牢笼?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稚嫩而颤抖的声音。
“没有为什么!”沈宏渊猛地打断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那里面所有的脆弱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属于家主不容置疑的权威,“这就是沈家的命运!是我们生来就必须承担的责任!强大力量必然伴随代价!收起你无用的同情和疑问!你要做的,是变得更强,是学会掌控它,而不是被它吞噬!”
从那天起,沈逸风的生活被严格的训练和繁复的知识填满。他学习星核能量的特性,学习如何引导和抑制,学习沈家代代相传的、用于与星核碎片共鸣的特殊冥想法。他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很快就能与那团幽蓝能量建立微弱的连接,甚至能引动一丝力量为己所用。
族人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期许,父亲脸上也难得露出了赞许。但他内心深处,对那团能量的恐惧和排斥,却与日俱增。每一次共鸣,他都仿佛能听到那能量深处传来的、无数被吞噬灵魂的哀嚎,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和温暖的……呼唤。
直到他十二岁那年。
他无意中闯入了宅邸另一处更加隐秘的禁区。那里没有复杂的装置,只有一个巨大的、如同水晶棺椁般的维生舱。舱内充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一个面容美丽却毫无生气、眉心处有一个与星核能量同源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复杂印记的年轻女子,静静地悬浮在其中。
她的脸……和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母亲,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就在这时,沈宏渊出现在他身后,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是谁?”沈逸风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沈宏渊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最终,他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说道:“她……是你的生母。”
轰隆!如同晴天霹雳!
“她……她不是病逝的吗?!”沈逸风难以置信地喊道。
“病逝?”沈宏渊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混合了痛苦和疯狂的冷笑,“不……她是被选中的。拥有特殊血脉的她,是比历代‘容器’更完美的……‘星核电池’。”
星核……电池?!
所以,他的母亲,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改造成了维持星核碎片运转的……活体能源?!
巨大的冲击和背叛感几乎将年幼的沈逸风击垮!他看着维生舱中母亲那如同沉睡般、却实质上是永恒囚禁的面容,看着那眉心处散发着与祠堂星核同源光芒的印记,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
他恨星核!恨这个吞噬了他母亲、扭曲了他家族的怪物!
他恨沈家!恨这个用至亲血肉换取力量的、冰冷无情的牢笼!
他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
“因为你需要知道,”沈宏渊的眼神恢复了冰冷,“你需要明白,沈家的路,没有回头。要么掌控力量,登上巅峰;要么……就像她们一样,成为力量的养分。”
从那一刻起,沈逸风的内心被彻底撕裂。表面上,他是沈家最出色的继承人,温柔腹黑,城府极深,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暗地里,那颗反抗与复仇的种子,已经深深埋下。他利用家族资源疯狂提升自己,暗中调查星核的真相,寻找能够摆脱甚至摧毁这一切的方法。
他接近林悦,最初确实带着家族的任务——取得她这个可能与“原初模板”有关的“钥匙”的信任,获取她父亲林承宇的研究遗产。他戴着温柔的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甚至在关键时刻做出看似背叛的举动。
但在与林悦一次次的交锋与并肩中,在她那看似疯癫实则坚韧不屈的灵魂感染下,他冰封的心湖,不可避免地泛起了涟漪。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不同于沈家冰冷宿命的、充满了鲜活生命力的反抗。
他开始挣扎。在家族的使命、自身的仇恨与对林悦那份悄然滋生的、不受控制的真心之间,剧烈地挣扎。
\\---(回忆结束)---
沈逸风猛地从回忆中惊醒,剧烈的咳嗽让他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额头上布满了冷汗,那些被他深藏的过往,每一次揭开,都伴随着鲜血淋漓的痛楚。
他抬眼看向昏迷的林悦,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林悦……她的身上,有着与母亲相似的、被星核烙印的命运。而她所追寻的真相,她所反抗的一切,与他内心深处被压抑的渴望,如此相似。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冷眼旁观,甚至利用她,来完成自己的复仇。但现在……他做不到。
元元的牺牲,苏瑶的坚守,林悦的决绝……这个小小的、伤痕累累的团队,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名为“同伴”的温暖。这份温暖,正在一点点融化他内心的坚冰。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只隐藏在衣袖下的、为了更好引导星核能量而被部分机械改造的手臂。这既是力量的象征,也是沈家烙印的耻辱。
“母亲……”他在心中无声地呼唤,“如果……如果有一条不同的路……一条不需要牺牲,不需要囚禁,能够真正掌控,甚至……终结这循环的路……”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他不能再仅仅为了复仇而活。他不能让林悦、苏瑶,以及未来可能更多的同伴,重蹈他母亲的覆辙。
他必须找到那条路。
哪怕前路遍布荆棘,哪怕希望渺茫如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强行调动起一丝微弱的秩序之力,开始更加专注地引导自身恢复,同时分出一缕意念,连接上“摇篮”的控制核心。
他需要尽快恢复力量。
他需要帮助林悦苏醒。
他需要与苏瑶一起,稳住“摇篮”。
他需要……从那些破碎的信息中,找到那条通往“星火”的、渺茫的路径。
为了逝去的元元。
为了被困的母亲。
为了身边的同伴。
也为了……他自己,那迟来的、挣脱枷锁的渴望。
他的回忆,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化作了更加明确的动力。
这场与星核、与“它们”、与自身命运的战争,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