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去,程宝珠喊来程鹤年,一起在库房内清点客人们送来的贺礼。
“小姐,紫檀姐姐和莫掌柜一起送了礼物过来。”桃红兴奋念道,“莫羽携同夫人紫檀恭贺大小姐及笄礼成,向大小姐献上镶金如意簪一只,望大小姐事事如意,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这莫大掌柜平日里瞧着清心寡欲的,没想到,最后和紫檀成了一对。”程宝珠想起上一世老夫人过世后,紫檀便以身殉葬了,唏嘘感慨。
还好,这一世,紫檀与莫羽成了亲,有了家,在这世上,有了牵挂,便又能活下去了。
看来随着自己重生,很多人很多事,无形中也改变了。
程鹤年听到对话,垂下眸子,他自然是知道上一世的内情的,紫檀并非死于殉葬,而是受辱逼不得已……程鹤年自诩不是圣人,旁人的恩恩怨怨,与他何干?
“宝妹妹——”醇厚的嗓音自屋外响起。
程宝珠走到外屋,就见光风霁月的公子站在房檐下,月白色衣袍边角被雨淋湿,勾勒出清瘦的身形,满头青丝被一根银簪固定住,残存的雨珠沿着房檐落下,好似雨帘隔绝在两人面前,凭添几分朦胧之感,斜长的丹凤眼中氤氲着雾气,媚而不妖,清而不冷,好似月下仙人。
“大哥?大哥!”程宝珠由惊讶转为惊喜,“你怎么来了?”
“你的及笄之日,我怎能错过?”那人穿过雨帘径直走向程宝珠,眼眸含着细碎的光。
程鹤年盯着来人,眼含警告,似要将他身上戳个洞。
“公子紧赶慢赶,好不容易从书院来了京城。行之路上,突逢大雨,这才来迟。公子衣衫都湿透了,就是为了尽快见小姐一面。”绵竹有心为程嘉树说好话,博取程宝珠同情。
“大哥也真是的,赶快进来。”程宝珠自然地牵着程嘉树进屋,对桃红吩咐道,“叫热水来。”
“是。”桃红领了吩咐麻溜下去了。
“大哥!”程鹤年淡淡开口,似笑非笑,眼神别有深意。
程嘉树淡淡瞥他一眼,微微颔首,“三弟!”
二人之间气氛微妙,程宝珠一心沉浸在收到贺礼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动作。
“大哥这次来住几天?”趁着热水还没来,程宝珠准备给程嘉树倒一壶热茶,却被程鹤年抢了先,“宝珠,我来。”
程宝珠没留意程鹤年对她称呼的变化,还道奇怪,“你这人,平时叫你给我夹个菜都不肯,大哥来了便眼巴巴凑上去,莫不是对我有意见?”
程宝珠故作威严,程嘉树轻轻一笑,好整以暇看着程鹤年。
“来者是客,客人上门,哪有不接待的道理?”程鹤年将倒好茶的杯子放在程嘉树面前,话里讽刺程嘉树是外人,他和程宝珠才是这座宅院的主人。
程嘉树神色一僵,很快调整过来,温和笑道,“都是自家人,三弟何须客气?这杯茶,我干了。”说完,将茶水一饮而尽。
“你们俩怎么一见面就阴阳怪气的?”
“哪有?!”两人看着程宝珠,异口同声道。
程宝珠讪笑摆摆手,男人变脸速度怎么这么快?
男人心,海底针啊!
“其实此次前来,不只是为你庆贺。”程嘉树说回了正事,“青樱也过来了。”
程宝珠不解,“她来做什么?”
程嘉树眉心微蹙,好半天才吐出四个字,“参加选秀。”
程宝珠瞪大了眼睛,程鹤年抬头,眉心紧蹙。
程青樱想入宫?
京城某宅院。
“青樱恭贺殿下封王,晋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清丽佳人半蹲行礼。
正对面的梁慕辰一袭玄色饕餮纹锦袍,头戴金玉冠,手上一颗碧玉扳指,气质华贵,桃花眼潋滟流光,端得是一副好颜色。
梁慕辰嘴角弯起弧度,接受了奉承,眼中满是兴味,手中折扇挑起程青樱的下巴,“青樱姑娘生了张巧嘴,不知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程青樱心里怒骂一万句,面上仍然笑意盈盈,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王爷,不知入宫之事安排得如何?”
梁慕辰经她提醒,收敛了神色,“明日,本王从宫里请来的嬷嬷会过来教导你宫规礼仪,你好生跟着学。再过半月,就是选秀的日子,本王已经买通了主事女官,保证你届时顺利入选,分配到父皇身边做扫洒宫女。至于能不能往上爬,就看你自个儿的了!”最后一句话,梁慕辰说得暧昧极了,眼神不自觉打量着面前身姿窈窕的女子。
“如此便好,青樱多谢王爷栽培。为了王爷的王图霸业,青樱必将竭尽全力!”程青樱低头道谢,看向地面的眼神闪烁着精光。
梁慕辰神色一转,“听说,今儿个你那个姐姐及笄了?”
程青樱摸不清他的态度,谨慎道,“是。”
“跟本王封王同一天举行,还真是有缘分啊!”梁慕辰目光状似怀念,又忆及春猎那次程宝珠对他的羞辱,额头青筋暴起,咬牙道,“可惜却是个没眼色的蠢货!哼!”
见梁慕辰厌弃程宝珠,这正合程青樱的意,“王爷若看不顺眼,何不杀之而后快?”程青樱出主意道。
“你对你姐姐……”梁慕辰未尽之言程青樱已然领会到,回道,“我这个姐姐,目无尊长,嚣张跋扈,迟早会被自己作死!青樱对她恨之入骨,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们何不帮帮她呢?”
程宝珠,你抢走了我的大小姐名号,抢走了我的哥哥,抢走了众人的关注,你的风光日子也该到头了!
“哈哈哈哈哈!”梁慕辰仰天大笑,“青樱,你果然对我胃口!”
“好,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需要什么尽管跟我的属下吩咐。”梁慕辰睚眦必报,恰逢此时空闲,那些看不惯的自然要一一除尽。
“是,青樱领命。”程青樱目光闪烁,扬起一抹恶毒的笑。
这日,程宝珠和桃红在街上走着,准备去酒楼订一桌酒席,为程嘉树接风洗尘。
远处突然闯入一辆马车,那马不受马夫控制,横冲直撞,掀翻了摊子,踢伤了好几个人。
“惊马了!”路上行人大喊,大家四处逃窜。
程宝珠和桃红赶紧跑到一旁准备避祸,不知从哪里伸出来一只手推了程宝珠一把,程宝珠被推到了主干道上,电光火石间——
一声清脆的鞭响,缠住了马的头,制止了它的步伐。
程宝珠见状赶紧闪身到一边,顺着熟悉的鞭子看过去,救她的人是——
程鹤年。
程鹤年死死拽住马,右手臂勒出了血痕,饶是如此,程鹤年硬是不松手。
那马挣扎得越发厉害,好在路人们渐渐回过神来,合力制服了马,那马被一屠夫砍了脖颈,终是没了气息。
程宝珠心悸尚未平复,侧头看程鹤年,见他右臂鲜血汩汩直流,心中蓦地刺痛,扯着他另一只完好的手,急匆匆走了,“走!我们先去医馆上药!”
“大夫!大夫!”还没进医馆,程宝珠就扯着嗓子喊。
“来了来了!”每日在医馆坐诊,大夫听得最多的就是病人家属的叫喊,已经司空见惯,宠辱不惊了。
“快给我家弟弟治伤!”程宝珠情急之下敬称也不用了,扯着大夫袖子嚷道。
“先付诊金!”那大夫也是个硬气的,看衣着就知道这女郎不缺钱,一双绿豆眼眨巴眨巴,泛着精光。
程宝珠心里暗骂道:贪财的庸医!
程鹤年还没止血,情况紧急,程宝珠忍下心中的不快,掏了一锭银子放在大夫伸出来的手掌心上,“给我用最好的药!”
那大夫得了银子,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一改刚才的散漫,吩咐医童道,“去把最好的金疮药拿来!”
大夫虽然其貌不扬,但是手上活确实利索,三下五除二就包扎好了,还附赠了程宝珠两瓶药和一包纱布,告诉了她涂抹药的注意事项。
大夫心里说:我也是个有原则的财迷,赚钱当然好,但也要让病人得到好的照顾!
大夫捧着银子喜滋滋送走了二人,还不忘说:“若是再有病痛灾害,还来找我噻!我们医馆还有接生产婆,二位将来有了小孩,记得光临啊!”
程宝珠听到最后一句,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回头准备喷人的时候,那大夫早就进了屋子。
程宝珠憋住气,我忍!
二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好长时间没人说话。
程鹤年沉默良久,才开口,“程宝珠,你在生气。”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程宝珠闻言停下了脚步,怪里怪气道,“你凭什么猜测我?”
“我……”程鹤年刚想说什么,就见程宝珠落下了两行清泪。
程鹤年顿时着急了,来不及细想,连忙安慰道,“你别哭啊!哭起来就不美了!”
程宝珠还是一直哭。
“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就是别自己伤心,好不好?”程鹤年哀求道。
程宝珠的头换了个边,继续哭。
有好事的路人看到,笑道,“小郎君惹自家小娘子生气了,赶紧哄啊!”
“女人啊!哄哄就好了!夫妻哪有隔夜的仇!”一个好心的大婶劝道。
程宝珠听到路人误会的话,哭得更凶了。
程鹤年实在没辙了,吓唬程宝珠道,“你再哭我就亲你了!”
程宝珠还是自顾自的哭,倏然一顿,唇上传来温热的气息,眼前是程鹤年放大的眼睛,清晰得程宝珠能数清他有多少根眼睫毛。
程宝珠呆愣在原地,黑亮的瞳孔骤然放大,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一吻稍纵即逝,程鹤年和程宝珠大眼瞪小眼。
随后,少女震破天的哭嚎声响起,惊得一群飞鸟展翅逃走。
“程鹤年!你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