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众人一一离去,空旷而华丽的大厅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息,只留下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穹顶模拟天光柔和洒落,却更衬得这方空间静谧得落针可闻,唯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能量微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林奈和大秦寺两人置身于此,一时间竟谁也没有先开口。大秦寺仍沉浸在方才与林奈讨论战神剑烈火锻造细节的专注里,指尖无意识地在虚空中比划着某个淬火的手势。
忽然间,他意识到周遭过于安静了,一抬眼,正对上林奈那双亮晶晶的、一眨不眨望着他的眸子——那眼神一如小时候她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或是有求于他时那般,专注又带着点儿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他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未尽的话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有些仓促地移开了视线。他动作略显僵硬地将手中的战神剑烈火重新归入剑鞘,那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将剑柄朝向林奈,递还过去,语气刻意放缓,却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与过往迥异的疏离。
“你走之后……你那间屋子,贤人他一直有在定期整理打扫,从没间断过。”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过分安静的氛围,眼神飘向一旁冰冷的书架墙壁,固执地不肯再与她对视。甚至连他说话的声带都带着极细微的、难以抑制的震颤,泄露了那份努力维持的平静下的波澜。
“里面的东西,都还保持着原样,和你离开时几乎没什么变化。你……应该回去看看。”
说完这几句干巴巴的话,他便像是完成了某项艰巨任务般,彻底沉默下来。他甚至没有再看林奈一眼,径直转过身,步履有些迟滞地朝着大厅另一侧那条通往深处的走廊默默走去,背影在广阔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瘦孤寂。
林奈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黏在他那显得过分单薄的背影上。
她看见了。
他离开的脚步放得很轻,轻得甚至有些反常,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虚弱无力感,仿佛每一步都虚浮地踩在松软的棉花上,而不是坚实的地面。
那身本该衬得人英挺的藏蓝色剑士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随着他的步伐,布料微微晃动,更显得其下的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一阵稍大些的风就能将他吹倒。
林奈的眼神骤然暗沉下去,垂在身侧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了一下,一股尖锐的心疼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迈开脚步,快步跟了上去。
大秦寺的房间,就设在他那间终年炉火不熄、充斥着金属与焦炭气息的锻刀房最深处。
当林奈追到那扇厚重的、泛着冷光的特种金属门前时,正看到大秦寺的一只手扶在门上,正打算缓缓将门关上,将自己重新隔绝回那个熟悉又封闭的世界里。
林奈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伸出手臂,一把稳稳地抵在了冰凉的门板上,强行阻止了他关门的动作。
砰——!
门后的大秦寺显然完全没有料到林奈会如此直接地跟来,更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门扇猛然停住所带来的惯性让他本就虚浮的下盘一个不稳,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跄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楚的闷哼,眼看就要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借着门缝强行挤入锻刀房的林奈,没有丝毫迟疑,伸手便环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用了一个巧劲,将他牢牢地、彻底地拥进了自己的怀里,支撑住他全部的重心。
然而,入手的感觉,却让林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
太轻了。
他整个人轻得可怕,完全超出了一个正常成年男性该有的体重范畴。隔着那层挺括却空荡的剑士服布料,她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后凸起的、显得格外硌人的脊椎骨轮廓,以及肩胛骨那嶙峋的形状。
这些年来不要命的战斗和透支,早已将他的身体腐蚀掏空到了如斯地步。
林奈心口涌起一阵酸涩的暴怒,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她不由分说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手臂穿过他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动作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却又在每一个细节里透露出极致的小心与谨慎,仿佛怀中所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稍有磕碰便会彻底碎裂的无价琉璃。
她就这样抱着他,一步步走向房内那张看起来十分简洁的单人床,动作轻柔地将他放下,让他能靠着床头休息。
在进入内间之前,她的目光敏锐地扫过外间那巨大的、摆满了各种精密工具的操作台。随即,她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操作台的正中央,那柄本该被他视若生命、须臾不离身的音枪剑锡音,正安静地躺在那里,然而那曾经光华流转的剑身与复杂的音律纹路上,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均匀的灰尘。旁边那些用于修复调试的专业工具,也摆放得有些散乱,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被主人精心打理使用过了。
修复的进度,显然被彻底搁置、中断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为了寻找不知下落的她,他连自己身为刀匠最珍视、视作生命的圣剑,都暂时抛在了一边。
林奈猛地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令人心碎的画面。她走到床边,弯下腰,再次伸出手,坚定而又温柔地抱住了床上那个试图用冷漠伪装自己的男人,将微凉的脸颊深深埋进他温热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记忆中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混合着淡淡金属与火焰气息的味道。
“大秦寺哥哥,给我一周的时间。”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颈侧传来,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沉重承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保证,就一周。我一定会让你恢复原样,变回那个强大、可靠、能让所有圣剑都焕发光彩的顶尖刀匠。”
怀中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呼吸也滞住了。
片刻后,大秦寺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和力气,伸出手,抵在她的肩膀上,试图推开她。但那动作虚弱得几乎没有半分力道,与其说是推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无力的挣扎。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