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既定，张谦麾下这初具雏形的玄水会，便如同一台生涩却开始运转的机器，在暗流中悄然动作起来。龟万山凭借其年老成精的沉稳与毫不引人注目的外表，将情报网络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了血鲨帮及其周边。而苏月薇，则在明面上，依照指令，开始物色能与“碧波团”搭上线的中间人。
数日之后，龟万山带回了更为详实的情报，印证并丰富了张谦之前的判断。
“大人，”老龟的精神意念通过水纹鳞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条理清晰，“经多方打探确认，血鲨帮在此地的死对头，乃是一个名为‘碧波团’的势力。其首领，是一头修为已达二级中阶的‘毒刺水母’，自称‘碧波夫人’。”
毒刺水母？张谦冰冷的竖瞳中闪过一丝了然。这种妖兽天赋异禀，其触手蕴含剧毒，更能释放麻痹神识的幽光，在水域战斗中极难对付，尤其擅长群战与暗杀。由它领导的势力，必然有其独到之处。
“碧波团主要成员多为各类水母、章鱼、以及一些擅长水系幻术或毒素的妖族，与血鲨帮那群崇尚纯粹力量与近身搏杀的鲨妖、鳄妖之流，路子截然不同。”龟万山继续汇报，“两帮积怨已久，近半年来冲突尤为激烈，其核心矛盾，在于争夺坊市东南方向约百里外的一处‘七彩珊瑚林’。”
“七彩珊瑚林？”张谦心中一动。他记得在某些杂闻中见过，这种珊瑚并非凡品，其枝杈是炼制几种静心凝神、辅助突破瓶颈丹药的重要辅材，年份久的珊瑚心更是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七彩珊瑚林本身能汇聚水灵之气，形成小范围的灵眼，其周边往往伴生着其他珍稀水属性灵植。
“正是。”龟万山道，“那处珊瑚林规模不小，原本由一头散修三级妖兽占据，后那妖兽寿元耗尽坐化，此地便成了无主之物。血鲨帮与碧波团几乎同时发现，都欲将其纳入囊中。半年间，双方在那片海域明争暗斗不下十次，互有死伤，仇恨越结越深。”
“目前局势如何？”
“呈僵持状态。”龟万山回答，“碧波团凭借毒刺水母的难缠和成员的诡异手段，在水下环境稍占优势，但血鲨帮整体实力更强，尤其帮主‘血狂’，乃是一头二级上阶的‘血吻狂鲨’，凶悍绝伦，正面战力极强。碧波夫人虽能凭借毒素周旋，却也难以彻底击退血鲨帮。双方如今在那珊瑚林外围划界对峙，小摩擦不断，都奈何不了对方。”
张谦默默消化着这些信息。敌人的敌人，就是潜在的朋友。碧波团与血鲨帮实力接近，矛盾尖锐，正是可以借重的力量。而且，碧波团的战斗风格偏向控制和诡道，与血鲨帮的正面强攻形成互补，若能合作，战术上也能形成互补。
“碧波团风评如何？那碧波夫人性情怎样？”张谦追问细节。合作对象的选择，需慎之又慎。
龟万山沉吟片刻：“碧波团行事比血鲨帮稍显‘雅致’，较少欺凌底层散户，但也绝非善茬。其手段更为阴狠隐秘，得罪他们的人，往往死得不明不白。至于碧波夫人……传闻其灵智极高，心思缜密，且睚眦必报。因其本体特性，颇喜收集各种奇毒与发光宝石，其巢穴据说如梦似幻，却也步步杀机。”
一个精明、记仇且手段诡异的合作者。与这样的势力打交道，无疑是与虎谋皮，需格外小心。
就在这时，苏月薇那边也传来了进展。
她通过一位与她有长期“水底胶”交易、与碧波团外围成员有些交情的灵鱼养殖场主，极其隐晦地向碧波团传递了一个消息：近日屡受血鲨帮欺压，幸得墨渊前辈出手震慑，暂得安宁。然血鲨帮睚眦必报，恐非长久之计。墨渊前辈乃隐世水修，素不喜争斗，唯愿安稳修行，交易自足。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若血鲨帮逼迫太甚，为求自保，亦不得不寻些……能让血鲨帮更加头疼之法。
消息传递得很有技巧。只陈述事实（被欺压，墨渊出手），表明立场（不喜争斗），点明困境（血鲨帮报复威胁），最后抛出诱饵（有办法让血鲨帮更头疼）。只字未提合作，却将合作的必要性与可能性蕴含其中。
接下来，便是等待。
这种等待并未持续太久。三日后的一个夜晚，苏月薇正准备收摊，一道模糊的身影悄然靠近。来者并非妖族，而是一个笼罩在淡蓝色斗篷中、气息若有若无的人族修士，修为在炼气巅峰。他动作迅捷，将一个不起眼的贝壳放在苏月薇摊位上，低声道：“碧波粼光，映照幽暗。”说完，也不等苏月薇回应，便迅速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苏月薇心中一动，强作镇定地收起贝壳。回到栖身的洞府后，她才小心地打开贝壳，里面并无实体物品，只有一道以水灵力封存的神念信息。
信息内容同样简洁：“三日后，子时，流萤水谷东南角，孤礁之下。只身前来，过时不候。”
流萤水谷是坊市外一处相对僻静的水域，因盛产夜间发光的流萤水草而得名，地形复杂，易于隐藏，也便于水族活动。对方选择了这样一个地点，并要求只身前往，显然极为谨慎。
苏月薇立刻通过水纹鳞将情况汇报给张谦。
“可去。”张谦沉吟片刻后回复，“龟万山提前探查流萤水谷，确保无大规模埋伏迹象。吾会于暗中跟随，确保汝之安全。见面之后，只需倾听，可陈述我方遭遇与担忧，探其口风，切勿轻易承诺。彼若问及吾之实力或跟脚，一概推说不知，或言师尊（虚构）不允外传。”
他决定亲自为苏月薇保驾护航。筑基之后，他的水遁术已有小成，加上黑色怪石对气息的完美隐匿，他有信心在对方不察觉的情况下潜近。同时，他虚构一个“师尊”出来，既能抬高自身辈份，增加神秘感，也能为一些不合常理之处（如知识渊博却实力“不高”）提供解释。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子时将至，月隐星稀，唯有流萤水谷中那些散发着淡蓝、幽绿光芒的水草，如同无数眨动的眼睛，将水域映照得光怪陆离。苏月薇依照约定，独自驾驭着一叶简陋的扁舟，来到了东南角的指定位置。这里有一块巨大的、布满孔洞的黑色孤礁，半浸在水中。
她稳住小船，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只能不断回想墨渊前辈的指示来安定心神。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孤礁附近的水面，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紧接着，三朵散发着柔和白光、形如睡莲的花朵，自水底缓缓升起，漂浮在水面之上，将周围一小片区域照亮。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心神的效果。
随后，水面分开，一道曼妙的身影悄然浮现。
来者并非完全的人形，下半身是无数条近乎透明、闪烁着点点磷光的柔软触手，轻轻搅动着水流。上半身则覆盖着薄如蝉翼的淡紫色纱衣，勾勒出玲珑曲线，面容被一层氤氲的水汽遮掩，看不真切，唯有一双深邃如蓝宝石、却又带着一丝天然媚惑的眼眸，透过水汽，落在苏月薇身上。其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赫然是二级中阶！正是碧波夫人！
而在她身后左右两侧的水下，隐约可见两道模糊的巨大阴影，气息也都达到了一级上阶，显然是护卫。
“便是你，传讯于我？”碧波夫人的声音响起，空灵而缥缈，仿佛直接响在苏月薇的心底，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魔力。
苏月薇稳住心神，按照修仙界的礼节，拱手行礼：“晚辈苏月薇，见过碧波夫人。正是晚辈托人传讯。”
碧波夫人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在苏月薇身上流转片刻，似乎有些意外对方的镇定：“一个半妖小娃，胆子倒是不小。你口中那位‘墨渊前辈’，为何不亲自前来？”
“前辈乃隐修之人，不喜沾染俗务。此次遭血鲨帮无端逼迫，心中不忿，又知夫人与血鲨帮素有恩怨，故特命晚辈前来，陈述原委，亦想听听夫人高见。”苏月薇不卑不亢，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道出，并将自己放在了一个较低的位置。
碧波夫人轻笑一声，声音带着水波般的荡漾：“隐修？不喜俗务？却能为了你一个小小摊位，公然击伤血鲨帮的人，毁其旗帜？这般行事，可不像真正的隐修。”
她在试探。
苏月薇早有准备，面露恰到好处的无奈与一丝崇敬：“前辈心思，非晚辈所能揣度。或许……是那血鲨帮行事太过，触及了前辈底线。前辈曾言，修行之人，当有锋芒，一味隐忍，非是正道。”
碧波夫人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你说，你们有办法让血鲨帮更头疼？”
“是。”苏月薇点头，“血鲨帮之所以嚣张，无非是仗着其掌控的几处矿脉资源，以及帮主血狂的强横实力。若其资源受损，或血狂不得不分心他顾……想必夫人应对起来，会轻松许多。”
碧波夫人的眼眸微微眯起：“哦？具体说说。”
“具体如何，晚辈不知。”苏月薇摇头，“墨渊前辈只让晚辈传话，若夫人有意，他可提供关于血鲨帮资源运输路线、乃至其总舵防御薄弱处的些许……‘消息’。至于如何利用这些消息，全凭夫人决断。”
她没有给出实质内容，只是抛出了一个空头支票，但这支票的内容，却直击碧波团的需求痛点！资源运输路线，总攻防御弱点！这都是碧波团梦寐以求的情报！
碧波夫人沉默了，氤氲水汽后的面容看不出表情，但苏月薇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变得锐利了许多。
远处水下，借助流萤水草光芒的掩护和黑色怪石的隐匿，张谦如同一条真正的阴影，完美地融入了环境。他的神识小心翼翼地关注着礁石上的对话，同时警惕地扫描着周围，确认除了明面上的两个护卫，并无其他埋伏。碧波夫人的二级中阶修为让他也感到一丝压力，但尚在可控范围。
良久，碧波夫人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消息来源？我如何信你？”
“消息来源，晚辈不便透露。信与不信，亦在夫人。”苏月薇按照张谦的指示，保持神秘，“墨渊前辈亦言，合作基于互利与信任。若夫人无意，只当今日未曾会面。我等待血鲨帮下次报复便是。”
她以退为进，将选择权抛回给对方。
碧波夫人又是一阵沉默。她能感觉到，这半妖少女背后，确实站着一位不简单的人物。能精准找到她，并能提出如此具有诱惑力的条件，绝非寻常。与血鲨帮争斗陷入僵局，任何可能打破平衡的力量，都值得考虑。
“好。”碧波夫人终于开口，“我便信你一次。三日后，此时此地，我要看到关于血鲨帮一支前往‘黑水洞’矿队的具体行进路线与护卫配置的准确消息。若消息属实，我们再谈后续。”
黑水洞，正是血鲨帮控制的一处重要水魄晶矿脉！她直接索要了极具价值的情报作为投名状！
“晚辈定将夫人要求转达墨渊前辈。”苏月薇心中松了口气，知道初步接触成功了。
“记住，只你一人前来。”碧波夫人最后强调了一句，身影便连同那三朵发光的花和两名护卫，缓缓沉入水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月薇独自站在小船上，直到确认对方彻底离开，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与这等存在打交道，压力实在太大了。
她不敢停留，立刻驱使小舟离开。
水下，张谦也悄然退去。碧波夫人的精明与谨慎，在他预料之中。索要矿队情报作为验证，合情合理。
“龟万山，集中力量，调查血鲨帮前往黑水洞矿队的日常路线与护卫情况，务必准确。”
“铁头，派机灵的手下，远远跟随观察，确认情报。”
张谦迅速下达新的指令。这份投名状，他必须交，而且要交得漂亮。这不仅关乎与碧波团的合作，更关乎“墨渊”这个名号的可信度与能力。
敌人的敌人，已然接触。接下来，便是展现价值，将这脆弱的联系，逐步转化为稳固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