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坊市深处，血鲨帮总坛。
这是一座依托天然水下石窟扩建而成的粗犷殿堂，穹顶高悬，镶嵌着发出惨淡绿光的磷石，映得殿内水波幽邃，光影幢幢。粗糙的石壁上挂着各类妖兽的颅骨与狰狞的兵器，浓郁的血腥气与湿咸的海水味混合，经年不散，沉淀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大殿中央，由整块黑色礁石雕琢而成的庞大座椅上，血鲨帮主，二级上阶妖兽“赤血鲨”正踞坐其上。
他此刻并非完全的人形态，而是维持着半化形的状态。身高近丈，肌肤呈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肌肉块块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头颅依旧保留着鲨鱼的特征，阔口獠牙，吻部突出，一双冰冷的灰色眼眸不含丝毫感情，只有纯粹的暴虐与杀意。粗壮的四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指尖延伸出堪比法器的锋利骨爪。仅仅是坐在那里，一股混合着血腥与威压的恐怖气息便弥漫整个大殿，令殿内侍立的诸多鲨妖、鱼妖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赤血鲨的手中，正捏着一枚碎裂的玉简，以及几片沾染着污血、明显属于碧波团成员的破碎衣角。玉简内是前方溃逃回来的小妖拼死带回的影像碎片——暗流峡内，碧波夫人那标志性的毒刺触手席卷，镇海铃破碎的灵光，以及最后混乱中，似乎有一道模糊的水系法术波动卷走了最珍贵的龙血珊瑚和万年石乳……而衣角上，则残留着碧波团特有的阴寒妖力气息。
“砰！”
一声闷响，赤血鲨手中的玉简被他硬生生捏成齑粉，连带着那几片衣角也化为飞灰。
“碧！波！团！”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滔天的怒火。“还有……墨！渊！”
大殿内的水波因他声音中蕴含的妖力而剧烈震荡，墙壁上的颅骨咔咔作响，几名修为稍弱的侍从更是脸色一白，嘴角溢出鲜血，却不敢擦拭，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损失太大了！
不仅仅是献给黑螯蟹将的重礼被劫，导致他无法向上峰交代，更严重的是威望的打击。矿队被袭，物资被劫，如今连进贡的宝物都在自家地盘附近被抢，凶手还疑似是死对头碧波团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晋筑基“墨渊”！坊间那些愈演愈烈的流言，说什么血鲨帮外强中干，连自家东西都看不住，甚至蔑视蛟龙族……这些混账话，必然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赤血鲨的胸膛剧烈起伏，暗红色的皮肤下仿佛有岩浆在流动。他回想起不久前，三长老鬼刀鳐信誓旦旦保证此行隐秘，定能将贡礼安全送达。如今，鬼刀鳐重伤垂死，勉强逃回，只带回“碧波团埋伏”、“有第三方浑水摸鱼”的含糊信息便昏死过去。
第三方？赤血鲨灰色的瞳孔缩成一条危险的细线。他根本不信！哪有那么巧的事？碧波团刚和墨渊那边接触过，转头就来劫自己的贡品？而且那墨渊，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自己打压苏月薇那个半妖丫头时冒出来，还一出手就是筑基修为！更可疑的是，墨渊提供的那些偏门资源，还有那手“饥饿营销”，怎么看都不像寻常妖族的手段。这墨渊，八成是和碧波团勾结在了一起！一个在明，利用商业手段蚕食坊市利益，扰乱视听；一个在暗，负责武力抢夺，断他根基！
好一个合纵连横！好一个釜底抽薪！
“轰！”
赤血鲨猛地一拍礁石座椅的扶手，坚硬的礁石瞬间碎裂一大块，碎石四溅。狂暴的妖力不受控制地外泄，形成一道红色的冲击波，横扫大殿。
“帮主息怒！”殿下众妖吓得齐刷刷跪倒一片，声音颤抖。
“息怒？”赤血鲨站起身，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沉重的脚步踏在石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妖的心尖上。“贡礼被劫，矿脉受损，流言四起，黑螯将军那边即将问罪……你们让我如何息怒？！”
他走到一名负责情报的锯齿鲨妖面前，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他：“说！墨渊的底细，查清楚了没有？”
那锯齿鲨妖浑身抖得像筛糠，结结巴巴地回道：“禀…禀帮主…那墨渊行踪诡秘，极少露面，每次出现都带着浓重的水雾遮掩形貌，我们…我们只知道他自称隐修水族，道号墨渊，与那半妖苏月薇合作，似乎对下游黑泥潭一带颇为熟悉…其具体跟脚、洞府所在…还…还在查…”
“废物！”赤血鲨怒吼一声，猛地一脚踹出。那锯齿鲨妖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如同破布袋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石壁上，骨断筋折，眼看是活不成了。
浓郁的血腥味在大殿中弥漫开来，更添几分恐怖。
赤血鲨看都没看那具尸体，目光扫向其他人：“碧波团那边呢？有什么动静？”
另一名妖将硬着头皮回道：“碧…碧波团那边放出话来，说…说镇海铃是他们应得的战利品，还嘲讽我们血鲨帮是纸糊的…至于龙血珊瑚和万年石乳，他们矢口否认，说我们血口喷人…”
“应得的战利品？哈哈哈！”赤血鲨气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杀意，“好！很好！看来是本帮主太久没有亲自出手，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骑到我们血鲨帮头上拉屎了！”
他心中已然认定，墨渊就是碧波团推出来的一个幌子，一个吸引火力的棋子。碧波夫人那个毒妇，心思缜密，定然是联合墨渊，一个负责策划（那些阴损的舆论和商业手段，很符合墨渊展现出的“智慧”），一个负责执行伏击，最后再嫁祸一番，想把水搅浑，让他血鲨帮四面树敌。
先捏碎这个“墨渊”！
赤血鲨瞬间做出了决断。碧波团根深蒂固，毒刺水母不好对付，而且双方知根知底，一旦全面开战，就算能赢也是惨胜，徒让其他势力捡便宜。但这个墨渊不同，新晋筑基，根基浅薄，手下不过是些杂鱼小妖。拿他开刀，既能迅速挽回颜面，震慑宵小，又能断掉碧波团一臂，逼他们露出破绽！最重要的是，黑螯将军那边，他需要一个交代，一个足够分量的“凶手”的头颅！
“传令！”赤血鲨声音冰冷，回荡在大殿中。
所有妖将精神一振，屏息凝神。
“第一，加派人手，严密监视碧波团所有据点，尤其是七彩珊瑚林！但他们若不出动，我们也按兵不动，暂时避免全面冲突！”
“第二，集中所有能动用的侦察力量，给我盯死苏月薇和那个老乌龟！墨渊藏得深，他总会和这两个联络点接触！挖地三尺，也要把墨渊的藏身之处给我找出来！”
“第三，”赤血鲨眼中凶光毕露，獠牙摩擦，“调集‘血牙卫’，随时待命！一旦锁定墨渊位置，本帮主要亲自出手，将他……连同他那些不知死活的手下，碾成齑粉！”
“血牙卫！”众妖心中凛然。那是帮主麾下最精锐的亲卫，由清一色的二级中、下阶嗜血鲨妖组成，悍不畏死，是血鲨帮最强的尖刀。帮主竟然要动用血牙卫，并且亲自出手，可见其杀心之盛！
“都听明白了没有？！”赤血鲨暴喝。
“谨遵帮主之令！”殿内众妖齐声应诺，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
赤血鲨满意地冷哼一声，重新坐回破损的礁石座椅上，灰色的瞳孔望向殿外幽暗的水域，仿佛已经穿透重重阻隔，看到了那个即将被他撕碎的“墨渊”。
“墨渊……不管你是什么来路，敢与我赤血鲨为敌，就要有成为血食的觉悟！”
……
与此同时，万妖坊市边缘，苏月薇租赁的小院密室中。
少女盘膝而坐，身前摆放着几块闪烁着微光的灵石，正在努力修炼。然而，她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气息也略显浮躁。
自从那日墨渊前辈惊退血鲨帮喽啰，已经过去数日。表面上的骚扰暂时停止了，但她能感觉到，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注视笼罩着这座小院。龟万山前辈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血鲨帮的探子比以往多了数倍，几乎将这里围成了铁桶。
她很清楚，暂时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赤血鲨绝非忍气吞声之辈，贡品被劫如此奇耻大辱，他必然要疯狂报复。而首当其冲的，很可能就是看似实力最弱的墨渊前辈和她。
虽然对墨渊前辈的实力有信心，但对方毕竟是称霸此地多年的二级上阶大妖，麾下势力庞大……苏月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担忧无用，唯有尽快提升实力，才能不成为累赘。
就在这时，她怀中一枚温润的鳞片微微震动——是水纹鳞。
她立刻收敛心神，将妖力注入鳞片。墨渊那独特而沉稳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情况如何？”
苏月薇连忙以神念回应：“前辈，外围监视极严，血鲨帮的探子数量大增，几乎寸步不离。龟老传来消息，说血鲨帮内部调动频繁，尤其是帮主亲卫‘血牙卫’似乎有集结的迹象。另外…坊间有流言，说赤血鲨认定您与碧波团勾结，劫了贡品，扬言要…要亲手捏碎您。”
她尽量让自己的汇报显得客观平静，但字里行间仍不免流露出一丝紧张。
水纹鳞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回应，语气依旧平静无波：“意料之中。赤血鲨刚愎自用，必然将矛头指向我们。血牙卫集结，是为雷霆一击做准备。”
“前辈，那我们……”苏月薇忍不住想问对策。
“按计划行事。”墨渊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你继续示弱，减少外出，必要时代我放出风声，称我因之前出手略有损耗，正在隐秘处闭关稳固修为。龟万山继续监视，重点留意血牙卫的动向和赤血鲨本人的行踪。铁头鱼群收缩防御，隐匿待命。”
“是，前辈。”苏月薇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前辈，赤血鲨若亲自前来，您有把握吗？”
“二级上阶，确实比我现在强上一线。”墨渊的回答很直接，没有丝毫夸大，“但修仙之道，并非单纯比拼境界。他怒火攻心，已失冷静，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顿了顿，他继续道：“你且安心。我自有布置。记住，无论外界发生何事，你与龟万山首要任务是保全自身。玄水会的未来，离不开你们。”
这话语中的信任与重视，让苏月薇心中暖流涌动，同时也坚定了信念。她郑重回应：“月薇明白！定不负前辈所托！”
水纹鳞的震动停止，联系中断。
苏月薇握紧了手中的鳞片，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她相信墨渊前辈绝非无的放矢，既然他说自有布置，那便一定有应对之策。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扮演好自己“诱饵”和“信息节点”的角色，同时尽可能提升实力。
……
河底洞穴深处。
张谦（墨渊）结束了与苏月薇的通话，周身环绕的浓郁水灵气缓缓平息。他刚刚结束一轮修炼，筑基期的境界已然彻底稳固，妖丹浑圆，散发着深邃的幽蓝色光芒。
他摊开爪子，掌心那枚黑色怪石静静躺着，表面的纹路似乎比以往更加清晰了一些。与赤血鲨正面对抗，确实风险极大。境界的差距是实实在在的，对方浸淫二级上阶多年，妖力雄浑程度远超他这个新晋筑基。
但正如他所说，修仙之道，并非只看境界。
第一，地利。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能在黑泥潭打转的幼鳄。这处河底洞穴经过他精心布置，不仅汇聚灵气，更暗中铭刻了一些得自《玄水诀》和血脉传承的简易水禁制，虽不足以困杀赤血鲨，但扰乱视线、制造麻烦却绰绰有余。
第二，人和。他并非孤家寡人。龟万山的情报网络，苏月薇的商业触角，铁头鱼群的警戒体系，虽然稚嫩，但已初步成型。而血鲨帮内部，经过他之前的舆论攻势和嫁祸之计，与碧波团的矛盾已然激化，赤血鲨能否全力对付他，还是两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便是他自身的底牌。《北冥噬星真经》虽未正式修炼其核心吞噬法门，但其附带的对能量的精妙掌控，远非寻常妖族功法可比。筑基之后，他对水之力的理解与运用更上一层楼。黑色怪石的神秘功效，在筑基后似乎也解锁了更多，不仅能加速灵气汇聚，似乎还对各种能量有着极强的包容与转化特性，关键时刻或可起到奇效。再加上他精心炼制，以吞噬那些挑衅者材料而成的几样一次性的阴毒法器……
“赤血鲨……”张谦低声自语，冰冷的鳄瞳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你想捏碎我这个‘软柿子’，却不知我这柿子里面，包的或许是能崩掉你满口牙的铁蒺藜。”
他心念一动，身前水流汇聚，凝聚成一幅简易的周边水域地图。他的目光落在其中几处标记了红点的地方——那是他提前选定的，适合埋伏、反击，或是……引动更大混乱的区域。
“来吧。”张谦闭上双眼，继续沉浸入修炼之中，妖力如同潜伏的暗流，在体内奔腾流转，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让我看看，你这血鲨帮主的怒火，究竟能烧得多旺。”
洞穴内重归寂静，只有水流无声涌动，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