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为臻至一级巅峰，化形之念如野草疯长，但现实的桎梏依旧冰冷地缠绕着张谦庞大的鳄妖之躯。他深知，在真正拥有改换形体的通天法力之前，他必须找到一种方式，在这愈发复杂的万妖坊市棋局中，以一个更“合理”、更便于行事的身份落子。
苏月薇是一条线，但她是明面上的，是“墨渊”这个存在与外界接触的缓冲。而“墨渊”本身，不能永远只是一头潜伏在水下、行为怪异、引人猜忌的鳄妖。他需要一个能发声、能交涉、能一定程度上行走于阳光下的“身份”。
这个念头，在他目睹了坊市中形形色色的存在后，变得愈发清晰和迫切。那些半化形的妖族，那些隐藏身份的人族修士，甚至那些完全化形、气息渊深的大妖，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点——一个可以被称呼、被记忆、被敬畏或被忌惮的“名号”与“形象”。
“必须创造一个身份……”张谦盘踞在幽暗的河底洞穴中，冰冷的竖瞳里闪烁着属于策划者的精光，“一个符合我目前‘水族’特征，又能解释我为何灵智不俗、拥有一定知识，且便于未来行动的身份。”
“隐修”二字，浮上心头。
这是最合理，也最具操作性的选择。茫茫星海，无边水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古老传承和避世修行的水族？一个偶然出世、寻求资源或机缘的“隐修”，足以解释他许多不合常理之处。
那么，名号呢？
他的目光掠过自身幽黑如墨的鳞甲，感受着体内那源自玄水凶鳄、却又因吞噬与黑石而逐渐深邃的力量本质。
“墨……”一个代表颜色与深邃的字眼。
“渊……”一个代表深水、源头与莫测的字眼。
“墨渊。”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既贴合他此刻的外形与力量属性，又带着一种深藏不露、难以揣度的意味，符合“隐修”的身份设定。
“墨渊道人。”他最终确定。加上“道人”二字，是向人族修仙界的习惯靠拢，也显得更为正式，减少妖族的野蛮气息，便于未来可能与人族势力的接触。
名号既定，接下来便是最关键，也最困难的一步——如何让这个“墨渊道人”发出声音？
他不可能一直依靠苏月薇传话，也不可能永远只用模糊的精神波动交流。他需要“说话”，需要以一种更直接、更高效的方式，与苏月薇，乃至未来可能接触的其他人，进行清晰的沟通。
目标明确：模拟人声。
这对于一头鳄妖而言，几乎是逆天而行。鳄鱼的发声器官与人类截然不同，只能发出低沉的咆哮、嘶吼。但张谦并非纯粹的野兽，他拥有远超同类的灵魂之力（变异灵魂），对自身妖力的掌控也因《玄水诀》和黑色怪石的辅助而日益精微。
“理论上……并非完全不可能。”他回忆起前世了解的有限生物学和声学知识，结合对此界妖力运转的理解，“声音源于震动。人类语音依靠喉部声带震动，配合口腔、舌、唇塑形。我虽无人类声带，但能否以精纯的妖力，在咽喉部位模拟出类似的震动频率和形态？”
这是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设想。
他沉下心神，开始内视。神识仔细扫描着自身颈部复杂的骨骼、肌肉与妖力流转节点。鳄鱼的颈部结构粗壮，主要为了支撑巨大的头颅和施展恐怖的咬合力，与人类纤细灵活的喉部天差地别。
“强行改变骨骼形态不现实，消耗巨大且难以持久。但……若只是局部、暂时性地以妖力包裹、微调某些软骨的位置，模拟出一个临时的、简陋的‘共鸣腔’呢？”他将目标从“改造”降低为“模拟”。
他调动起一丝妖力，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汇聚于咽喉深处。那里是气管与食道的交汇处，结构相对复杂。他尝试着用妖力包裹住几块细小的软骨，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改变它们的角度和紧绷程度。
“嗤……”一声怪异的气流摩擦声从他喉间溢出，带着强烈的杂音，难听刺耳。
第一次尝试，失败。妖力控制不够精准，震动频率完全错误。
他没有气馁，仔细回味着刚才的感觉，调整着妖力的输出强度和聚焦点。黑色怪石似乎感应到他正在进行的精细操作，散发出的稳定波动悄然笼罩了他的颈部区域，让妖力的流转变得更加顺滑可控。
第二次，第三次……
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全身心沉浸在这种对身体极限的探索和掌控之中。妖力不断消耗，又不断从妖丹中得到补充。过程中，颈部传来阵阵酸胀和刺痛感，那是强行改变局部生理结构带来的负担。若非他肉身强横，又有黑石护持，恐怕早已受伤。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后……
“……呃……啊……”
一声极其沙哑、扭曲，仿佛两块粗糙石头在摩擦，但依稀能分辨出是人类试图发声的音节，艰难地从他巨大的鳄吻中挤了出来！
成功了！尽管声音难听至极，完全谈不上任何“人言”的清晰度，但这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证明了他的思路是可行的！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但他立刻压下情绪，继续投入更艰苦的练习。
调整共鸣点，控制气流，模仿简单的元音和辅音……
“啊……哦……呃……”
“墨……墨……”
“渊……渊……”
单调而怪异的声音，在寂静的河底洞穴中反复回响。起初如同破锣，充满了杂音和扭曲。但随着他无数次微调妖力，借助黑石稳定能量，以及对自身结构更深入的了解，那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了一些，杂音减少，虽然依旧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非人的金属摩擦质感，但已经能够较为清晰地分辨出“墨”和“渊”这两个字音！
尤其是“渊”字，尾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流回响，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他不断练习着“墨渊道人”这四个字的发音，直到妖力几乎耗尽，颈部传来灼烧般的疼痛，才不得不停下来。
休息，恢复，然后继续。
如此反复了数日。
期间，苏月薇又来过一次河滩，例行汇报黑礁藻的销售情况（掺入荧光水苔粉末的“独家秘方”效果不错，暂时压制了模仿者）以及学习人族语言的进度。张谦依旧没有现身，只是以清晰了不少的精神波动给予指示，并询问了她关于坊市中“隐修”通常如何行事、有何忌讳等问题，为“墨渊道人”的出场做最后的铺垫。苏月薇虽感疑惑，但一一认真回答。
这一日，感觉对“人声”的模拟已初步稳定，虽远算不上悦耳，但进行简单、短促的交流应该无碍，张谦知道，是时候了。
他选择在黄昏时分，坊市灯火初上，光影朦胧，既能掩盖一些细节，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他悄然离开河底洞穴，向着与苏月薇约定的、位于坊市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老旧木制小码头游去。这里平日只有一些最破旧的小船停靠，入夜后更是人迹罕至。
苏月薇已经等在那里。她依照张谦之前的指示，独自前来，心中充满了紧张与期待。她不知道这位神秘的“墨渊前辈”今日为何特意约她在此地相见。
河水幽暗，倒映着天际最后一抹绯红。
哗啦……
水声轻响，一道庞大的黑影破开水面，在朦胧的暮色与码头灯火的映照下，显露出那令人心悸的鳄妖轮廓。
苏月薇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但很快稳住心神，恭敬行礼：“晚辈苏月薇，拜见前辈。”
张谦巨大的头颅微微昂起，冰冷的竖瞳注视着她。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传递精神波动，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尽管鳄鱼的呼吸方式与人类不同），调动起早已准备好的妖力，汇聚于咽喉。
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他张开巨口，那低沉、沙哑，带着独特金属摩擦质感与水汽回响的声音，如同从深潭底部升起，第一次清晰地回荡在夜色之中：
“吾，名，墨渊。”
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穿透了暮色，清晰地钻入苏月薇的耳中。
苏月薇猛地抬起头，美眸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她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有惊呼出声！
说……说话了？！
这头鳄妖……竟然开口说话了？！虽然声音古怪异常，但那分明是清晰的人族语言！是“墨渊”这两个字！
这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一级妖兽开口说人言？闻所未闻！除非……除非它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一级妖兽！它之前的一切表现，低灵智的伪装，深不可测的指点……一切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隐修！它定然是一位隐藏了真实修为和根脚的隐世水族前辈！“墨渊道人”！
刹那间，所有的疑惑似乎都找到了答案。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撼、原来如此的恍然、以及更深层次敬畏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淹没了苏月薇。
她看着水中那庞大而神秘的身影，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再次深深低下头去：“晚……晚辈苏月薇，拜见墨渊前辈！”
这一次的“拜见”，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对强者和神秘存在的敬畏。
张谦（墨渊）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第一步，成功了。这具“墨渊道人”的皮囊，算是初步披上了。
他维持着声音的低沉与沙哑，继续说道，语速缓慢，似乎每个字都耗费不小：“尔，近日，所做，不错。”
“多谢前辈夸赞！”苏月薇连忙应道，心中激动难平。
“黑礁藻事，依计而行。”墨渊缓缓道，“坊市风波，需谨慎。血鲨帮，留意。”
“是！晚辈明白！”苏月薇恭声应命。
“吾，需静修一段时日。”墨渊说出了此次见面的另一个目的，“非必要，勿扰。若有急事，可来此，以灵石，投入水中为号。”
他需要时间巩固修为，进一步练习发声，并谋划下一步。同时，也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和距离感。
“是！晚辈谨记！”苏月薇毫不犹豫地答应。
墨渊巨大的头颅微微一点，不再多言，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水中，只留下圈圈涟漪荡漾开来，最终消失在幽暗的河水中。
码头上，苏月薇独自站立了许久，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角，却吹不散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墨渊……道人……”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号，眼中闪烁着无比复杂的光芒。
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野望。能与这样一位深不可测的“隐修”前辈搭上关系，成为其合作者，这无疑是天大的机缘！
她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她转身，步履坚定地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背影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挺拔。
河水之下，张谦感受着颈部因强行发声传来的阵阵隐痛，以及体内消耗不小的妖力，眼神却异常明亮。
“墨渊道人”的身份，已然亮出。虽然简陋，虽然维持这个“声音”需要耗费心神，但这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