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内的阴云尚未散去,又一记惊雷自帝国财赋重地炸响,震得朝野皆惊。
江南,漕运枢纽,天下税银汇聚熔铸之地。 这一日,本是例行将各州府解送来的碎银税银熔铸成标准官银的日子。炉火正旺,银水沸腾。然而,当工匠将一炉新铸好的银锭夹出冷却时,异变陡生!
最外层的银皮在冷却收缩中,竟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随即如同劣质的陶器般皲裂、剥落!里面露出的,根本不是雪亮的纹银,而是一种灰暗发青、质地粗劣的金属!
“这……这是?!”监铸官骇得面无人色,几乎瘫软在地。
不止一锭!随着更多银锭被检查,大量刚刚铸成的“官银”纷纷原形毕露,竟是内部填充了劣等金属、只在外面包裹了薄薄一层真银的骇人赝品!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铸银工坊。而更令人亡魂皆冒的是,在一些碎裂的赝品银锭内侧,被人用极细的尖针刻上了一行小字:
【借尔等头颅一用!】
字迹狰狞,充满了戏谑与杀意。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直送京城,朝堂瞬间炸开了锅。税银乃国之根本,此事无异于掏空帝国基石,更是对朝廷威严的极致挑衅!
皇帝震怒,当即下令严查。所有赝品银锭被火速送入京城,由北镇抚司会同户部共同勘验。
裴九霄与萧彻站在一堆触目惊心的赝品银锭前,面色凝重至极。这些赝品做工极其高明,外层银皮包裹天衣无缝,若非熔铸时冷热不均导致破裂,几乎难以察觉。
“好手段,好大的狗胆!”萧彻咬牙,拿起一锭裂开的假银,手指摩挲着内侧那行嚣张至极的字,“‘借尔等头颅一用’?我倒要看看,是谁的脑袋先搬家!”
裴九霄则更显冷静,他拿起另一块碎片,仔细审视那内部的劣等金属,又看了看外层银皮的熔接痕迹。“并非简单包裹,这熔铸手法……非顶尖工匠不能为。而且,需要极大的规模和不为人知的工坊。”
常规的查验陷入了僵局,这些劣金属来源普通,难以追查。案件似乎走进了死胡同。
然而,转机发生在一个偶然的夜晚。
那日恰逢十五,月华如水。一名负责看守证物库的缇骑半夜起身,朦胧中看到那些堆放的赝品银锭在透过窗棂的月光照射下,似乎有些异样。他揉了揉眼睛,凑近一看,顿时吓得睡意全无,连滚爬爬地去禀报。
裴九霄和萧彻深夜被急召而来。
在清冷的月光直射下,那些原本灰暗无光的劣质金属内部,竟然隐隐浮现出极其细微、如同水印般的独特纹路!那纹路并非中原风格,倒像是某种海外异域的标记!
“是倭国特有的‘菊水暗刻’技法!”裴九霄博览群书,瞬间认了出来,“这种技法用以标记贵族器物或重要矿产,遇强光不显,唯在特定角度的月光下方能显现!”
真相如同被月光照亮的黑暗,骤然清晰!
赝品银锭的核心材料,竟源自倭国!而能将如此大量的倭国劣金属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入江南铸银工坊,并替换真税银,这绝非寻常商人或地方贪官所能办到!
一条隐藏在户部高层,直通海外倭寇的黑色链条,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轮廓!
所有线索瞬间汇聚。裴九霄与萧彻雷厉风行,依据月光下显现的标记顺藤摸瓜,同时彻查近一年所有与江南税银相关的调拨、记录、人员变动。
证据如同雪片般被挖掘出来: 有户部侍郎批出的、允许特定“官商”押运税银的异常手令; 有与倭寇暗中交易往来的密信,提及“以矿换银”的惊天阴谋; 甚至查获了负责具体调包的工匠,其最终指认的背后主使,赫然直指户部左侍郎,乃至一位更深藏不露的户部元老!
他们利用职权,与倭寇勾结,用倭国的廉价矿产替换真银,再将盗取的巨额真银通过海路输送给倭寇,换取财富乃至政治承诺!而那刻下的嚣张字句,既是挑衅,也是倭寇对中原的蔑视!
铁证如山!
当北镇抚司的缇踢破户部左侍郎府大门,将如山铁证甩在他面前时,这位往日道貌岸然的重臣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策划、以为天衣无缝的阴谋,竟然会败在一抹月光之下!
“好一个‘借尔等头颅一用’!”萧彻冷笑,挥手下令,“带走!严加看管!彻查所有同党!”
又一条盘踞在帝国躯体上的吸血蛀虫被狠狠揪出。然而,裴九霄的神色并未轻松。倭寇、换魂蛊、雁门关邪雾……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件,背后是否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风暴并未停歇,反而向着更深的黑暗席卷而去。
户部左侍郎的府邸被查抄,一干人犯打入诏狱,江南税银案看似暂告一段落。朝野上下为北镇抚司雷厉风行的手段所震慑,亦为那通敌叛国的罪行而哗然。
但裴九霄案头的灯烛,却亮得比以往更久。
他面前铺着三份卷宗。 一份是雁门关守军全军覆没、黑色黏液与致幻雾气的详细记录及带回的样本分析(虽进展甚微)。 一份是玉宸宫“换魂蛊”的描绘图样及那点诡异的暗金色粉末的检验报告。 最后一份,则是刚刚尘埃落定的江南税银案卷,重点标注了“倭国劣金属”、“菊水暗刻”以及口供中提及的与倭寇交易的细节。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显得孤峭而凝重。
萧彻推门进来,带入一丝夜间的寒气。他看到裴九霄的神情,便知他心中所虑。 “还在想三者之间的联系?”萧彻走到案前,目光扫过那三份卷宗,“倭寇贪财,勾结户部蛀虫窃取税银,尚可理解。但雁门关的邪雾、宫中的蛊虫……这些诡异手段,不像寻常倭寇所能驱使。他们若有这等本事,早就该用在战场上了。”
裴九霄指尖点在那份蛊虫报告上:“关键或许在这里。太医令说,此蛊失传已久,非精通上古邪术者不能培育驱使。倭国……有这等人物吗?还是说,我们境内的某些邪道术士,与倭寇勾结在了一起?”
他又将手指移到雁门关卷宗上:“军粮。兵部尚书李翰急于掩盖,军粮定然有问题。但若是寻常贪污克扣,至多是让将士体弱,何至于引来那等邪物?除非……那批军粮本身,或者运输储存的过程中,被刻意掺入了别的东西。”他抬眼看向萧彻,“你带回的样本显示,霉变谷物上有细微黑点,与那黏液同源。”
萧彻眼神一凛:“你是说,有人利用军粮作为载体,将那种邪物带到了雁门关?目的是什么?试验威力?还是针对王擎将军?”
“试验的可能性更大。”裴九霄沉吟,“三千将士,无差别死亡。若是针对个人,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反而容易暴露。”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你记得那个仓库里的非人脚印吗?”
房间内一时寂静,寒意更深。
裴九霄又将税银案的卷宗推开,露出下面一份密报:“我查了近年来沿海剿倭的卷宗,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倭寇的骚扰侵袭,近半年似乎更有章法,甚至……更像是在配合某些行动。比如,几次大规模的佯攻,恰好发生在某些重要物资(比如那批问题军粮)运输期间,或者……在朝中某些官员被弹劾焦头烂额之时。”
萧彻猛地抬头:“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不止。”裴九霄目光锐利如刀,将三份卷宗缓缓推到一处,“若假设,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联盟——由境内精通邪术的败类、与倭寇勾结的朝中蛀虫、乃至可能存在的境外邪术师组成——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钱财。”
“他们用邪雾试验于边关,动摇国本根基;” “他们用蛊祸乱宫廷,企图窃取国运,混淆皇室血脉;” “他们与倭寇勾结,窃取国库,资敌以弱我;”
他的手指重重按在卷宗交汇处:“这一切,绝非孤立!这是一场策划周密、里应外合、旨在从军事、经济、皇权继承三个层面,彻底瓦解帝国根基的阴谋!”
“而我们现在揪出的,不过是被推上前台的小卒,甚至可能只是这个庞大联盟故意抛出来转移视线的弃子!”
萧彻倒吸一口凉气,只觉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背窜起。若裴九霄的推断为真,那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隐藏在迷雾中的可怕敌人。
“李翰!”萧彻立刻想到,“他肯定知道更多!必须撬开他的嘴!”
“还有那个暗金色粉末,”裴九霄补充,“太医署无人识得,我已派人秘密寻访京城内外乃至更远地方的异士方家。这东西,或许是揭开邪术来源的关键。”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缇骑低声禀报:“大人,顾问!诏狱传来消息,李翰……死了!”
“什么?!”萧彻豁然转身。
“说是……突发恶疾,暴毙狱中。但狱卒发现时,他脸色青黑,七窍留有极细微的……金色血丝。”
金色血丝!
裴九霄与萧彻瞳孔同时一缩。
灭口!而且是动用了一种他们尚未知晓的诡异手段!
对手的反应速度和组织严密程度,远超想象。
裴九霄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京城繁华的灯火之下,仿佛有无数毒蛇在暗处蠕动吐信。
“他们的网,比我们想的更深,更暗。”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但我们既然已经摸到了网的边缘……”
他转过身,眼中重新燃起冷静而炽烈的火焰。
“那就把它,连根拔起!”
风暴之眼,已在无声中凝聚。北镇抚司的利刃,即将刺向更深、更黑暗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