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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港老仓库区的风,带着海腥、铁锈和腐肉的混合气味,像一只冰冷黏腻的手,狠狠抹过刘天尧的脸。他蜷在一根粗大的排污水泥管后面,硌得屁股生疼。右手裹着从安娜背包里抢来的、沾满机油的破布条,布条深处,如同无数钢针攒刺的剧痒和尖锐啃噬的痛感,正顺着血管一路烧灼到小臂。皮肤底下那些墨绿色的寄生线,像活物一样蠕动着,肿胀的掌纹清晰得可怕。

安娜靠坐在他旁边一根断裂的承重柱下,脸色白得像刷了漆的墙皮。她撕开了左肩的绷带,沾满黑泥的手指正徒劳地想把那道深可见骨的枪伤创口再用力捏紧。血早就淌不动了,浸透的衣衫和皮肉冻在一起,硬邦邦的,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让她牙关轻颤。枪伤旁,灰狗爪子留下的撕裂伤反倒结了黑痂,可周围皮肤下同样有细密的墨绿纹路在疯狂蔓延。她瞥了一眼刘天尧那只失控的手,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再挠,里面的‘小宝贝’就得钻出来给你开饭了。”

水泥管另一侧传来压抑的、像破风箱抽气的呻吟。陈小川半张脸都埋在肮脏的污水洼里,糊满了泥和干涸的血痂。右眼眶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沾满污渍的布条胡乱绑着,早就被渗出的组织液和血水浸透发硬。他仅剩的左眼也半闭着,眼球布满血丝,瞳孔涣散,嘴里断断续续念叨着什么代码和网络节点,是彻底的疯魔前兆。

没人提苏婉。那个裹尸袋被拖走的景象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红港停尸房12号的纸条,被刘天尧揉烂了又展开,粗糙的纸面上几个冻住的蓝字像渗血的伤口——“等你”。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捕兽夹。青龙会的最后摊牌,或者,干脆就是林家的某种“收获”。

“来了。”安娜猛地收声,声音压得极低,像刀子刮过砂纸。

仓库铁门开启的刺耳摩擦声撕破了潮湿的死寂。

几道黑色的身影沉默地鱼贯而入。最后一人迈步的瞬间,铁门在身后沉重地闭合,“哐当”一声,震落梁上积年的灰尘。进来的几个人迅速散开成半圆。他们穿着黑色的仿制战术服,不像普通打手,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久经训练的肃杀,枪口斜指地面。中间簇拥着的,正是青龙会如今的掌舵人,人称“海叔”的杜南海。

杜南海穿着件熨帖的深灰色唐装,手里盘着两枚油光水亮的铁核桃,发出规律而令人心烦的喀哒声。他保养得当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细长眼睛,像毒蛇般在仓库的阴影里搜寻。目光扫过断裂的水管、生锈的金属废料、还有地上几滩干涸成黑褐色的不明污渍。

刘天尧的呼吸屏住了,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就是这个人!养父老K临死前的哀嚎、被强行掰断骨头的脆响,至今夜夜撕扯着他的神经。仇人的面目,他刻在骨头里。他右手手指下意识地蜷缩,尖锐的刺痛让指甲几乎要抠进血肉包裹的布条深处。

“天尧仔,”杜南海的声音很稳,带着点滨海港口特有的腔调,在空旷的仓库里清晰地响起,“老K养大的崽,有出息了。连你老豆的烂命都敢讨。”

刘天尧没动,水泥管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物刺入骨髓。他能感觉到安娜绷紧的身体,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把我的人还来。”杜海叔继续说,铁核桃喀哒一声停顿,“今晚的事,我当没发生。码头新开的两个仓口,算你的安家费。”

回应他的,是一声压抑太久、终于撕裂喉咙发出的嘶吼!不是刘天尧!

是角落里像烂泥一样的陈小川!他仅剩的左眼突然爆睁,布满血丝的眼球恐怖地凸着,死死盯住青龙会一个打手腰间露出的半截警用加密对讲机!他似乎看到了数据流动的幻影,腐烂的喉咙里挤出尖利变调的吼叫:“节点…d77…防火墙…崩…”

吼声未落,异变陡生!

“砰!”

仓库顶棚角落一盏本该早就报废的破氙气灯管,毫无征兆地爆裂!刺目的白光碎片如同雪片般倾泻而下!

就在这强光乍现、所有人视线被强行遮蔽的刹那!

安娜动了!她根本不顾自己快要散架的身体,仅凭一股凶戾的意志和肌肉记忆,像一头受伤的母豹猛然扑出!目标却不是杜南海——而是扑向刘天尧!

巨大的冲力撞得刘天尧一个趔趄,踉跄着被推出藏身的水泥管!强光刺激下,他眼前一片白茫刺痛,但本能地反手挥肘!

喀!

一声脆响!骨头精准地撞碎了一个挡在他和杜南海之间的打手的喉结!喉骨碎裂的闷响淹没在更多骤起的枪声和混乱呼喊中!

“保护海叔!”

“操!左翼!”

子弹如同暴雨般从四面八方泼来,打在水泥管、铁架上迸溅起刺目的火花!混乱中根本分不清敌我!

刘天尧眼中只有杜南海!那个在爆裂灯管残光下略显惊愕的身影!他左手闪电般从后腰拔出一把磨掉了所有光泽、布满锯齿缺口的剔骨刀!那是老K留下的唯一东西!

没有花哨的格斗,只有最直接的冲刺!他身形低伏,避开一道仓促扫来的枪口,刀锋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必杀的弧线,直刺杜南海肋下要害!快!准!狠!

噗嗤!

刀刃入肉的滞涩感传来!伴随着杜南海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吼!

但下一刻!一股巨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侧面撞上刘天尧的胸膛!是那个被安娜撞开的、刚被刘天尧撞碎喉咙的打手!他用尽最后一点生命,像块沉重的沙袋一样死死抱住了刘天尧持刀的左臂!

刘天尧这一刀偏了!刀锋未能刺穿心脏,只是狠狠扎在杜南海肋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杜南海因剧痛而扭曲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毒蛇般的细长眼睛里,映出的是一张年轻、狰狞、却被复仇烈火烧灼到变形的面孔。

刘天尧想拔刀再刺!但右手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麻痒剧痛猛地爆发!仿佛里面的寄生线感受到了宿主狂暴的气息,疯狂扭动!整条右臂瞬间使不上力气!他被那具死死抱住他的尸体压得向后倒去!

“砰!砰!砰!”

连续的枪响在耳边炸开!密集弹头几乎贴着刘天尧的头发擦过!子弹全都打进了那具扑挂在他身上的尸体后背,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刘天尧和尸体一起翻滚出去!温热的血浆和破碎的组织糊了他满身满脸!

仓库深处传出杜南海撕心裂肺的命令:“宰了他们!一个不留!!”

更多的脚步声和枪声如同怒潮般涌来。刘天尧用力踹开压在身上已经开始变冷的尸体,抹开眼皮上黏糊糊的血浆,左手死死握着那把沾满仇人血的剔骨刀。他看到安娜在不远处踉跄爬起,又被密集的子弹逼得躲回一堆破木箱后。陈小川在最初的爆发后,再次像个破娃娃般没了声息。

就在这时,仓库深处堆放废旧电机组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破帆布和废纸板搭建的“小窝”,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受惊的小鹿般跌撞出来!

那是个看起来顶多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连衣裙,梳着两条歪歪扭扭的麻花辫。她显然是被刚才的爆炸和枪声惊醒吓坏了,小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只有纯粹的、被无边恐惧淹没的茫然。她跌跌撞撞,仿佛下意识地朝着仓库里唯一有光的地方——刚刚灯管爆裂后勉强闪着火花的灯头下方——跑去!

而这个方向,恰恰就在翻滚在地的刘天尧,和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被保镖搀扶着后撤的杜南海之间!

“囡囡!!回来——!!”杜南海的嘶吼因为剧痛和恐惧变了调,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和慌乱!

小女孩似乎听到了呼喊,脚步一顿,茫然地回头。

那一瞬间!

刘天尧的目光,穿透了脸上黏腻的血污和蒸腾的仇恨雾气,与那双惊恐圆睁、清澈见底,此刻却因父亲身受重伤而溢满泪水、被无边恐惧彻底占据的小眼睛,对个正着!

轰——!

刘天尧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是怜悯!不是同情!而是在那双映满了爆裂灯管残光、被滚烫泪水模糊的瞳孔深处,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十二岁那个冬夜,蜷缩在码头杂物堆里,眼睁睁看着老K被杜南海手下折磨时的自己!那双充满了刻骨仇恨、恐惧和不甘的,属于幼兽的眼睛!

冰冷,无助,绝望。仇恨,像滚烫的岩浆,在小小的胸腔里沸腾,却找不到出口的窒息。

剔骨刀的锯齿缺口中,滴落的血珠砸在地面积满油污的脏水里,晕开一小片猩红。杜南海肋下的伤口肯定剧痛难忍,保镖正拖着他想往后门转移。但那孩子小小的身影钉在了仓库昏暗的中央,成了刘天尧视野里唯一的、不断晃动放大的焦点。

“呜……爸爸……”小女孩喉咙里终于挤出压抑破碎的哭腔,像只被踩断腿的奶猫。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冲刷着脸上的灰。她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视线却死死粘在父亲染血的唐装上,那眼神里的茫然被一种更深的、如同整个世界崩塌般的绝望取代。

刘天尧握着刀柄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不是因为失力,也不是因为右臂寄生线锥心的啃噬。

是另一种更深的东西在松动。

二十年前,他就是这样看着唯一的依靠被拖走的。老K被打断骨头时骨头碎裂的喀嚓声,混合着小女孩此刻细碎的抽噎,像两股缠绕的毒蛇,绞紧了他的心脏。手里的刀,突然重得如同千钧巨石。

“别他妈愣着!走!”安娜尖锐嘶哑的吼叫从木箱堆后传来,伴随着她强行压制痛苦的开火声——砰砰!子弹打向逼近杜南海的保镖,暂时延缓了他们的脚步。

杜南海听到了喊叫,充血的眼睛猛地转向安娜藏身的方向,充满了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怨毒!但他的脚步被保镖死死扯住,伤口的剧痛让他脸都变了形。“囡囡……”他从牙缝里挤出的呼唤比哭还难听。

小女孩被枪声惊得更厉害,小小的身躯像风中落叶,但这次,她没有再跑向亮处,而是被一种本能驱使着,竟朝着父亲受伤的方向,蹒跚又跌撞地迈出了两步!嘴唇翕动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无声地喊着他根本听不清的字眼。

刘天尧的眼神死死钉在那两步踉跄的小身影上。一股滚烫又冰冷的激流猛地冲上头顶!被刻意封存、埋在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那一小块疮疤,被这孩子的步伐狠狠地踩了上去!

“操他妈的!”他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嚎,不知冲的是谁。左臂肌肉猛地贲张,脚下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

但目标——

不是刺向被保镖护在中间、肋下还在冒血的杜南海!

而是直接扑向那个奔向父亲的小女孩!

这个动作太突然,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连准备补位的保镖都愣了一下!

刘天尧像一道影子,快得留下残像!在杜南海瞬间扭曲、充满极致惊恐和不解的目光中,在小女孩吓得完全僵直、彻底失声的瞬间,他滚烫染血的身体已经掠过!左手探出,没有挥刀,而是像钢铁钳子般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箍住了小女孩单薄的腰肢!

巨大的力量让小丫头双脚瞬间离地!细弱的喉咙里最后一点哭音都被勒得倒灌回去,小脸瞬间憋得发紫!

“放了她——!畜生!放了我女儿——!!!”杜南海的声音彻底撕裂,发出夜枭般的惨嚎!他甚至疯狂地挣脱了保镖搀扶的手,不顾肋下的伤口鲜血狂涌,朝着刘天尧的方向踉跄前冲,脸上的怨毒和绝望交织成一张魔鬼的面具!

就在这一刻!

刘天尧抱住孩子的同时,身体借力猛地一个旋身!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这是无数次街头血斗的本能!

他根本不去看背后杜南海失控扑来的身影。那把染血的剔骨刀在掌中倒转,刀柄向下握紧,手臂如同强力的机括后缩至腰侧,在杜南海因为伤口剧痛和疯狂前冲而失去所有平衡防御的刹那——

噗!!!

一声沉闷却足以让整个仓库瞬间死寂的利器贯穿声!

倒握的剔骨刀,从杜南海前扑、毫无遮挡的左侧后颈下方——第七节颈椎与肩胛骨之间最脆弱的缝隙,毫无阻碍地、尽根刺入!

刀尖带着碎骨和血肉组织,从前胸微微透出一点暗红!

杜南海前扑的身体猛地僵直,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浑浊的双眼瞬间失焦,瞳孔里疯狂的血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无边的、如同溺水的空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管漏气般的怪响。他像个被突然抽去提线的破败木偶,前冲的势头还在,但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软倒,正正扑在抱住女儿的刘天尧脚边。

脸朝下,溅起的泥点混合着血点,泼脏了小女孩光着的脚丫子。

时间停滞了。

枪声诡异地停了。连安娜那边的压制都停顿了一瞬。保镖们如同泥塑般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趴在地上,背后还插着刀柄的老板。只有那两枚油光水亮的铁核桃,脱离了主人的掌控,从杜南海失去力量的手掌中滚落出来,在污水泥泞的地上跳跃了几下,最后无力地躺倒,静静地躺着,表面糊满了污血。

仓库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刘天尧的,安娜的。

还有怀里,那个小女孩彻底停滞后,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濒死小动物般的短促抽噎。

死寂像一层粘稠的冰,瞬间冻结了整个空间。血腥味和枪口的硝烟味被无限放大。

保镖们僵在原地,老板倒毙的尸体像一块巨大的吸音棉,抽走了他们所有的胆气和行动力。领头那个稍微反应过来,脸上刚刚涌现出扭曲的狂怒和一丝狠意,喉结滚动——

刘天尧动了。

他抱着小女孩的手没有丝毫松开,冰冷的、沾满血污和泥点的脸猛地转向那几个保镖!额角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浆黏成一绺绺,几缕发丝下,那双眼睛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的火炭!里面没有杀意、没有疯狂,只有一种更纯粹的、如同万年冰川般冷酷到麻木的疯狂!

他一个字都没说。

只是用这双眼睛,定定地扫过每一个端着枪的保镖的脸。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带着某种洞穿生死的疯狂气息,将他们钉在原地!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们的心脏,仿佛再多动一下,下一个被倒握尖刀贯穿后颈的就是自己!

无声的死亡宣告。

哐当。

不知是谁先承受不住这精神的重压,手里的半自动霰弹枪掉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是更多枪械落地的声音。几个黑西装如同被抽掉了脊梁,有人直接瘫软下去,有人脸色惨白地踉跄后退,眼神不敢再与那血眸对视一秒。

“滚。”安娜的声音从木箱后传来,嘶哑干裂得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桶。她扶着箱角挣扎着站起,染血的右手死死捂住左边撕裂的枪伤,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佝偻着,但目光同样锐利如刀,扫过那些崩溃的保镖。“趁我的枪……还没彻底死透。”

没有人敢停留,也没有人敢去碰地上老板的尸体。他们连滚带爬,争先恐后地撞向仓库角落的隐蔽小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刺鼻的气味,以及浓稠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仓库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人粗重压抑的喘息,还有仓库外远处海浪单调的拍岸声。

刘天尧怀里的小女孩早已没了声音。过度惊吓让她像一具软绵绵的小尸体,身体微微抽搐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涣散无光,呆滞地望着头顶高处残破天窗漏下的一小片、被霓虹灯映成诡异紫红色的天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无息地滚落,浸湿了刘天尧染血的臂弯。

刘天尧微微垂眸,看向那张沾满泪痕、因窒息勒痕显出青紫的小脸。恍惚间,这张脸与他记忆中苏婉小时候哭泣的脸庞重叠在一起。但这个念头像针一样刺穿了他的神经。他猛地用力,将小女孩放下!

女孩失力地跌坐在冰冷肮脏的地上,身体还在抽动,小嘴微张着,无声地呼吸着充满血腥的空气。

刘天尧不再看她。他沉默着弯下腰,左手握住从杜南海后颈透出的剔骨刀刀柄。尸体还是温的。咬合着刀刃的肌肉发出粘腻的挤压声。他发力,猛地将刀拔出!

带着脑髓组织和骨茬的暗红血箭随着拔刀的动作飙射出来,溅到几步之外杜南海生前盘玩的那对铁核桃上。核桃表面光滑的包浆被血污染得脏污不堪,缝隙里浸透了黑红的血浆。

大仇得报。

刘天尧站直身体,握着不断滴血的刀。手臂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用力,不是因为伤,而是来自更深层的不适——那感觉很奇怪,像空捞捞的,又像有把钝刀子在心口慢慢旋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心反胃感。脚下仇人温热的尸体,怀里女孩无声的眼泪,还有仓库深处不知生死的陈小川,都像一座座山压在他肩膀上。没有想象中那种把心肺都扯出来的狂喜,只有无穷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混杂着恶心与……空虚的东西,从脚底板蔓延上来,冻僵了他的骨头缝。

安娜喘着粗气靠过来,每一步都带着散架的虚弱感。她看着刘天尧的脸,又低头扫了一眼地上杜南海的尸体和小女孩,脸上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疲惫和一种更深的、近乎漠然的了然。“痛快了?”她声音沙哑地问,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刘天尧没有回答。他面无表情地用没握刀的右手,一把揪起地上杜南海的衣领!用力之大,让沉重的尸身都离地了几寸。

他拖着尸体,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留下一条黏稠、断续、如同巨蟒爬行过后的暗红色拖痕。目标直指仓库后墙边,一个两米多高、锈迹斑斑像巨大铁棺材一样的废弃工业压力罐。罐体下端有个操作阀门被堵死的密封门盖子。盖子早已变形扭曲,缝隙被厚厚的铁锈和油污堵死。

刘天尧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尸身撞向那个钢铁罐子,“咚”的一声闷响!他左手反手一刀,将杜南海那条还流着血的左臂齐肩斩断!断臂落在布满油渍的地面上,神经质般地抽搐了几下。

然后,他用尽力气掀开沉重变形的阀门盖,把杜南海没了手臂的尸体,硬生生塞进了那个狭窄、漆黑的压力罐开口!

塞进去的动作简单粗暴,如同处理一件急需丢弃的大型垃圾。罐口狭小,他用力踹了几脚,才将尸体彻底顶入那个深不见底的黑色空间里。盖子被他狠狠掼下,撞击声在空旷的仓库回荡,震落更多铁锈灰尘。

安娜走过来,没力气说多余的话,也懒得阻止。她只是费力地从旁边一个废料堆里拖过来几根生锈的粗钢筋,和一大块破损的厚重防水布。两人沉默得像两架上了润滑油的机器,一个用钢筋卡死变形的罐盖缝隙,一个将防水布死死裹住罐体开口处,再用钢筋勒紧捆死。很快,那个压力罐入口被裹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污秽的铁皮粽子。杜南海最后的存在痕迹,被彻底封死在这冰冷肮脏的铁棺之内。

做完这一切,刘天尧丢掉沾血的防水布碎片,靠着冰冷的罐壁滑坐下来。他左手的剔骨刀随意丢在脚边,发出当啷一声轻响。右臂那被破布条紧裹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用力,墨绿色的寄生线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神经狂暴地冲击着他的大脑!皮肤下清晰可见的肿胀搏动得更加剧烈!他猛地抬手,张开肿胀的、如同裹了一层怪异绿膜的右手,目光死死钉在颤抖的掌纹上——

那些墨绿色的线虫状活物!如同嗅到了什么极致吸引它们的气息!正在皮肤下不顾一切地,疯狂地,向着虎口边缘……不!是指尖的方向……甚至像是要钻透皮肉,涌向……他的……眼珠?!

细微但不容忽视的针刺感正顺着右臂的经脉,一路朝着太阳穴的方向快速窜去!

“嘶……”剧痒混杂着尖锐刺痛,让他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仓库深处那个废纸板和帆布堆搭的小“窝”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不是老鼠,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布料里被笨拙地拖曳发出的摩擦声。

刘天尧和安娜猛地转头看向那个角落。那声音……似乎是从小女孩之前爬出来的那个小窝里发出的?而且,正越来越近?隐约还伴随着某种湿哒哒的粘稠声……

被暂时遗忘在几步之外的杜南海女儿,依旧跌坐在冰冷污秽的地面,无声地抽噎着。小小的身子像虾米一样佝偻起来,小脸埋在染血的裙子里,只露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

而那只小手……

在刘天尧和安娜的目光扫过去之前,那小女孩的一根小指,正不易察觉地,极其轻微地,在她自己沾满泥泞和血迹的裙摆上……划了一道短而斜的、如同刀锋指向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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