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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门敞开着。

灰暗的天光裹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腐烂鱼腥,像冰冷沉重的潮水,狠狠灌进这间充斥着药浆臭味、脓血腥气和死亡气息的狭小木屋。

刘天尧趴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断臂处的剧痛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穿刺,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窒息的眩晕。冷汗浸透了他残破不堪的衣衫,混杂着地上的泥水、药浆和卡洛斯留下的污秽,黏腻冰凉地贴在身上。

他的左眼肿胀得几乎无法视物,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但那条缝,却死死钉在被老巴里脚边不远处、那个被强行揭开了表层药浆污痕的油布包裹上。

包裹躺在那儿,像一块刚从墓穴里刨出来的裹尸布,泥浆浸染,暗褐色的药浆污迹中心呈现一种被强行剥离后的、腐蚀性的溃烂状态,边缘卷起焦黑的油布碎片,露出下方同样肮脏的深层材料。

还有,他紧紧攥在左手掌心里,那片几乎要被他指骨捏碎的油布碎片!上面沾着安娜干涸发黑的血书笔迹和诡异的蓝绿色荧光粉末!那几个模糊又刺眼的字——“安娜!!!”

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猛地捅进他混沌冰冷的心脏,用力地搅动!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野兽濒死的嘶鸣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血沫的腥气。剧痛从断臂猛地炸开,瞬间冲上天灵盖!眼前骤然一片漆黑,金星乱窜!

“天尧!”

阿豹炸雷般的吼声在耳边响起,瞬间将刘天尧从窒息般的痛楚深渊里硬拽了回来。

阿豹拖着受伤的左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钻心的痛让他那张硬朗的脸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脸上的泥垢、腐鱼粘液滚落。他丢掉那块徒增负担的断裂船板碎片,巨大的身躯踉跄着冲到刘天尧身边,砰一声重重跪倒,膝盖砸进腥臭的泥地里。

“操!撑住!撑住听见没?!” 阿豹那双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死死盯着刘天尧惨白如纸的脸和灰败的眼神,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摩擦。他伸出那双沾满污泥和不知名污血、骨节粗大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蛮力,猛抓住刘天尧的双肩,硬生生将他整个人从冰冷的泥浆里往上提!

“唔!” 刘天尧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被这股巨力扯散了架。但剧烈的颠簸反而刺激了他的神经,让窒息感消退了几分。

“看个屁!那老棺材瓤子!” 阿豹没管刘天尧的痛苦,凶戾的目光刀一样射向角落里的老巴里,那眼神像要吃人。“这鬼地方一刻都不能待了!老子带你杀出去!管他娘的什么笼子金子,来一个老子撕碎一个!”

老巴里对阿豹的怒吼置若罔闻。他佝偻着身体,如同与这间腐臭的木屋融为了一体。那双浑浊昏黄的眼珠缓缓扫过门口敞开的门缝,又落在被拖拽卡洛斯尸体留下的、蜿蜒触目的污秽拖痕上。他干裂灰黑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咀嚼着某种冰冷的嘲弄,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人知晓的古老仪式。最终,他枯树皮般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如同风化的岩石,默默地、悄无声息地往屋子最深处、更浓重的阴影里退了一步,仿佛要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别管他!” 阿豹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拖着刘天尧就往门口那充满腥臭潮湿的亮光处挪动,每动一下,他受伤的小腿都像被锯齿来回切割,“那老东西邪门得很!跟个死人一样!等老子缓过劲,回头再来炮制他!走!”

屋外,天光更加晦暗了。灰蒙蒙的天空如同浸透了脏水的厚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空气中浓重的腐烂鱼腥味儿里,开始混入一丝微凉的、预示着更大风雨的水汽。

阿豹魁梧的身躯像一座移动的山,支撑着刘天尧大半身体的重量。刘天尧依靠本能,用那只还能动弹的、同样沾满污垢的左臂死死勾住阿豹粗壮的脖颈,双脚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艰难地拖着前行。每一次落脚,脚踝都仿佛陷入冰冷的泥沼,每一步都撕扯着断臂的伤口,让他眼前发黑。

两人就这样互相支撑着,或者说,是阿豹凭着蛮力和一股凶性,拖着半残的刘天尧,踉跄地跨过了那道如同地狱入口门槛般的门缝。

腥潮的海风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死鱼恶臭,瞬间彻底包裹了他们,让虚弱的刘天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木屋外,视线骤然开阔。破败萧索的渔村景象扑面而来。

脚下是一条泥泞不堪的、混合着灰黑色湿泥、鱼鳞碎骨和腥绿苔藓的小路,小路尽头通往歪斜的“金笼子”石屋方向。两侧是摇摇欲坠的低矮破败木棚或锈蚀扭曲的铁皮屋。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所有地方都堆叠、丢弃、散落着腐烂程度不一的鱼尸——膨胀泛白的鱼肚上爬满了嗡嗡成团的绿豆蝇,暗红的鱼眼珠子被蛆虫拱得翻出,断裂的鱼骨、破损的鱼鳍被随意抛弃,粘稠的脓液和暗红的血水在洼地里积成一滩滩令人胆寒的污迹。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死水,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烂肉。

轰隆!

一声闷雷在低压的云层中滚动,声音沉重得像是远古巨兽压抑的咆哮。

紧接着!

噼啪!噼啪噼啪!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狠狠砸了下来!打在腐朽的木屋顶上,砸在锈蚀的铁皮上,打在满地狼藉的死鱼尸体上,打在刘天尧和阿豹的头上、脸上!

冰冷的触感让刘天尧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也带来一瞬间近乎残酷的清醒。

雨,来得迅猛无比!顷刻间就由点成线,再由线成幕!瓢泼的雨水从天际直挂而下,冲刷着渔村的污秽。雨水砸在屋顶和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响,砸在腐鱼尸体上溅起浑浊腥臭的水花。

视野瞬间被暴雨切割得支离破碎。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浇灌在刘天尧身上,冲刷着他脸上、身上的污泥、脓血和药浆残迹,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反而短暂地麻痹了断臂剧烈的痛楚。他打了个寒噤,哆嗦着抬起沉重的手臂,用掌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左眼的肿胀感似乎也在冰冷的刺激下缓解了一丝。

“妈的!这鬼天气!”阿豹破口大骂,密集的雨水狠狠砸在他头上肩上,冲淡了他身上的脏污,但瞬间又浸透了他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衫。他那只受伤的小腿浸泡在冰冷的雨水中,钻心的痛楚加剧了几分。

暴雨如同一个巨大的幕布,也暂时遮掩了远方那巨大石屋“金笼子”模糊而压抑的轮廓。

就在这时!

刘天尧的目光,穿透层层雨幕,猛地落在了泥泞小路的边缘!

就在那“金笼子”石屋方向通往这边的小路口上,被暴雨冲刷着的地面上!

泥水汇聚着冲下来,将卡洛斯尸体被拖拽留下的暗红污秽拖痕迅速冲刷稀释,但在路口的几块相对平整、还铺着些碎石的泥地上,暴雨未能立即抹去所有痕迹!

几个极其清晰的脚印!

是那只突兀出现在老巴里木屋门缝外的靴子留下的!厚底,劳保胶靴,沾满泥块水苔的痕迹在湿透的泥地上被拓印出来,清晰得如同盖章!

但是!

不止一双!

那些脚印旁边,还有另一些不同的印痕!稍浅一些,像是某种软胶鞋底留下的、边缘模糊的印子,大小更小!不止一个!至少有两三个!

像是有人在那里短暂停留过!

紧接着,这些脚印和印痕都顺着卡洛斯尸体被拖行的方向,蜿蜒指向雨幕深处——那巨大石屋的方向!

那群“信”的同伙!

他们就在附近!甚至可能刚刚就在路口监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劈进刘天尧的脑海,瞬间驱散了麻木和寒意!

“豹……豹子!”他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抑制不住的急迫和惊悸,勾着阿豹的手臂猛地发力抓紧!残存的力量几乎要嵌入阿豹皮肉里!“有……有人!路口!脚印!”

阿豹正因雨势和腿痛焦躁万分,听到刘天尧这变了调的嘶喊,浑身肌肉骤然绷紧!他猛地回头,顺着刘天尧死死盯着的方向看去!

隔着哗哗垂下的雨帘,路口泥地上那几双不同尺寸、清晰指向石屋的脚印,赫然在目!

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一股被窥视、被尾随的暴虐怒火混杂着在渔村受尽的憋屈和伤痛,轰然在阿豹胸腔炸开!

“操你祖宗!藏头露尾的阴沟老鼠!”阿豹的双眼瞬间被狂暴的血丝布满!他彻底放弃了谨慎,猛地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野兽般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雄狮!

他不再犹豫,也不再管刘天尧的伤势会否因剧烈动作而加重!抓住刘天尧勾住他脖子的手臂,另一只粗壮的臂膀猛地捞住刘天尧的腰!

吼!

阿豹全身虬结的肌肉如同钢筋绞扭般贲张,喉间发出沉闷的吼声!靠着纯粹到恐怖的身体蛮力,他竟然将刘天尧这个成年男子硬生生地、像扛一袋沉重的沙包一样架在了自己壮硕宽阔、如同石墩般的肩膀上!

“啊啊!!”刘天尧只觉得身体猛地腾空,断臂处传来无法形容的撕裂剧痛!整个世界在眼前剧烈旋转,冰冷的暴雨更加疯狂地抽打在脸上!惨痛的闷哼被喉咙里的血腥气堵了回去!

“妈的!想玩阴的?!给老子滚出来!!”阿豹根本不管肩头刘天尧痛苦的抽搐和压抑的呻吟,受伤的左腿爆发出骇人的力量,不管不顾地踩进泥水里,大踏步就朝着路口脚印的方向、朝着那雨幕中轮廓模糊的巨大石屋狂冲而去!

泥水在他的脚下炸开浑浊的水花!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在夯击大地!

雨水打湿了他狂怒的短发,汇成水流从他刚毅愤怒的脸上冲刷而下。

就在这时!

嗤!嗤嗤!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震耳的雨幕,从侧面一处破败渔棚的阴影死角里激射而出!

不是子弹!是三根手指粗细、顶端削尖、泛着惨绿油光,显然涂抹了剧毒的木箭!

目标直指阿豹毫无防备的侧肋要害!快!准!狠!带着阴毒的致命气息!

“操!!”阿豹战斗的本能远超常人!在箭矢破空声响起的瞬间,他扛着刘天尧的巨大身躯如同失控的卡车般猛地向左前方一个极其别扭但迅猛的扑跌!

噗噗噗!

三根毒箭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背脊呼啸而过!其中一根甚至“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了他刚刚所在位置后方一根腐朽的木桩子上,箭尾兀自嗡嗡剧烈震颤!

阿豹扑跌的动作完全没考虑平衡!肩上扛着个人,又是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他沉重的身躯轰然砸向满是碎石烂鱼的地面!

“噗!”

在落地的瞬间,阿豹硬是用自己宽厚的背脊作为肉垫,狠狠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力,将刘天尧护在了自己身前!

咔嚓!清晰可闻的骨骼闷响传来!是阿豹自己的!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脸色一白,喉头微甜!但他吭都没吭一声!眼中凶光暴涨!在他倒下的瞬间,另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已然狠狠抓向泥地里一块边缘锋锐的大块贝壳!

棚屋阴影里,一个穿着与之前拖尸“信”类似的油腻厚重衣裤、同样戴着宽大棕榈叶斗笠的身影闪了出来!这人手持一把自制的小型吹箭筒,动作矫健如狸猫,一击不中,立刻就要再次装箭!

但阿豹比他更快!

“狗杂种!去死!”伴随着震破雨声的怒吼,阿豹抓在手里的那片边缘如同刀刃般锋利的贝壳,被灌注了他全部怒火的蛮力,如同甩出的飞镖,撕裂雨幕激射而出!

速度太快!距离太近!

那斗笠人刚抬起吹箭筒,锋锐的贝壳边缘已经狠狠扎进了他露出衣袖的手腕!

“唔!”斗笠下传出一声沉闷压抑的痛苦哼声!手中的吹箭筒掉落,手腕鲜血瞬间飙出!

阿豹如同受伤的凶兽,推开身上的烂鱼内脏碎块,不顾腿部和后背的剧痛,巨大的身躯带着恐怖的压迫感从泥水里弹起!目标直指受伤的偷袭者!

就在阿豹即将扑到那受伤斗笠人面前之时!

哗啦!

路边另一间更加低矮、几乎被腐鱼堆淹没的铁皮棚后面,猛地又窜出两个身影!

同样的装束,棕榈斗笠!动作同样迅捷无声!

左边一人手持一把锈迹斑斑但闪着寒光的剔骨鱼钩刀!那鱼钩刀造型奇特,柄短刃长,弯钩如毒牙,朝着阿豹受伤的左腿膝弯猛地剜去!角度刁钻!

右边一人则空着手,但那双骨节粗大畸形的双手,如同淬了毒的鹰爪,手指成勾状,带着腥风,直抠阿豹的双眼!目标明确狠辣!

腹背受敌!

阿豹瞳孔收缩!巨大的身躯此刻成了负担,但他骨子里的凶悍被彻底激发!他不退反进!架着刘天尧的左肩猛地发力,身体强行一扭!用右侧宽厚的背肌硬抗右边那双抠眼爪!

“刺啦!”

右边那人的手爪狠狠抓在阿豹沾满污秽破烂衣衫的右肩上!布料撕裂,瞬间带出五道深可见骨的血槽!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

同时,阿豹完好的右腿如同攻城锤般横扫而出,狠狠踢向左边那握着剔骨弯钩刀的敌人下盘!

砰!咔嚓!

那人显然没料到阿豹在扛着一个人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凶悍反击,被这一脚扫中胫骨,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和一声惨叫,整个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摔倒在泥水里!

但就在阿豹反击的瞬间,最开始那个手腕被贝壳割伤的家伙,竟在剧痛中如同恶鬼附体,猛地从湿滑的地上扑起!不再试图装箭,而是张开双臂,如同跗骨之蛆,死死抱住了阿豹那条受伤的、先前就被卡洛斯踢裂了胫骨的左腿!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狠狠向下拖拽!

“呃啊!”阿豹发出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闷哼!这条腿本就到了极限,此刻被一个人如此下死力地拖拽挤压,钻心刺骨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身躯因为这突然的拖拽控制,终于彻底失去了平衡!他猛地一个趔趄,肩上的刘天尧再也稳不住,如同沉重的麻袋般被甩飞出去!

噗通!

刘天尧狠狠摔在几米外一处混着腥臭鱼肠的烂泥洼里!冰冷的泥浆瞬间将他淹没!断臂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让他差点当场昏厥!

“天尧!”阿豹目眦欲裂!看着刘天尧摔在泥泞腥臭中,一股如同火山喷发的暴怒瞬间冲垮了疼痛带来的眩晕!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如同受伤的远古巨兽挣脱最后的束缚!

“找死!!”

恐怖的蛮力在剧痛和暴怒的双重刺激下彻底爆发!他那条被抱住、已经感觉骨头要断开的左腿,猛地绷紧,然后如同挣脱了巨蟒缠绕的鳄鱼尾部,用尽全身力量狠狠往上一甩!

咔吧!

令人牙酸的脆响!清晰可闻!

抱着他腿的那人发出一声极其短促、仿佛被掐断了脖子的凄厉呜咽!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般被阿豹这暴怒的巨力猛地甩上了半空!身体在空中不自然地扭曲弯折!然后“啪叽”一声重重砸在远处一个堆满了死鱼内脏的烂木盆里,溅起大片令人作呕的污秽!

剩下那个被踢断腿的刚挣扎着爬起,还有那个抓伤阿豹肩膀的,看到同伴瞬间毙命的惨状,动作都明显一滞!那两顶湿透的宽大棕榈斗笠下,隐约透出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源于本能的恐惧!

阿豹喘着粗气,如同风箱在鼓动,雨水和血水在他脸上混合流下,滴落进脚下猩红的泥水里。那条左腿被巨大的力量甩过后,传来一种诡异的麻木感和更尖锐的刺痛,他几乎能感觉到碎裂的骨头茬子在肌肉里摩擦。但此刻,他就像一头彻底见了血的地狱凶兽,右肩被撕开的几道血口子反在剧痛中带来一种嗜血的亢奋!那双铜铃大眼里燃烧的只有毁灭一切的暴戾!

他看也没看那两个被震慑住的敌人,巨大的身躯一瘸一拐,无视可能存在的陷阱和伤痛,如同推土机般径直冲向刘天尧摔落的地方!

泥洼里,刘天尧挣扎着,几乎是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撑起身体,将头从腥臭的泥水中抬起来。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喷出带着鱼内脏腥味和污泥的脏水。

就在这时!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油布包!

那个被老巴里踩过、在争斗中被短暂遗忘的油布包!

刘天尧猛地扭头!

就在离他摔倒的泥洼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一个被雨水冲刷得露出粗糙麻布纹理的包裹,安静地躺在浑浊的泥水中!正是老巴里那个油布包!不知道是在他们冲出木屋前还是刚才在雨中搏斗翻滚时被带了出来,遗落在这!

包裹在瓢泼大雨的冲击下,表面粘腻的药浆污迹被迅速冲刷、稀释、剥离!

边缘卷曲焦黑的油布碎片在雨水的浸润下软化,翘起……

刘天尧的心脏狂跳起来!

安娜的血书!老巴里的诡异行为!那个被倒扣的罐子强行揭开的秘密核心!

顾不上剧痛!求生的本能和揭晓秘密的渴望驱动着他!

他猛地用还能动的左臂撑住泥泞腥臭的地面,借着雨水冲刷带来的润滑,整个人像一条濒死的泥鳅,朝着那只露出一角的油布包裹奋力地、扭曲地爬去!

雨水冰冷刺骨,断臂的伤口每一次与地面的接触都带来令人窒息的痛楚,满地的腐鱼烂肉散发出的恶臭熏得他头晕目眩。他的动作笨拙而缓慢,指尖几次堪堪触及油布包的边缘,又因泥水的湿滑而落空。

终于!

他的左手五根手指,如同铁钩般狠狠嵌进了包裹粗糙湿冷的油布层!污泥和油布的湿滑感传入手心,带来一丝触碰到真实的冰凉!

他猛地用力往回一扯!

噗!

包裹被他整个拉进了泥洼里,浑浊泥水瞬间将它淹没大半。

刘天尧喘着粗气,口鼻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惨白的雾。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包裹,另一只手臂痛苦地支撑着上身,指甲深深抠进腥臭的泥地里。

他颤抖着,看向怀里这个散发着浓烈药味混合腐臭、肮脏湿透的油布包裹。雨水还在疯狂冲刷着它,边缘的焦黑油布已经翻开。刘天尧那只深陷在油布中的左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苍白,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全身,却奇异地压制住了些许断臂的剧痛和身体的麻木。

他猛地用这只沾满污泥、混着伤口血水和蓝绿色荧光残留物的左手,狠狠揪住包裹边缘被雨水泡得松软、已经翻卷翘起的焦黑油布!

用力一撕!

嗤啦!

潮湿粗糙的油布被撕裂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雨声里显得微弱,却又无比刺耳!

包裹的内部结构猛地暴露在冰冷的暴雨和昏暗的天光之下!

首先映入刘天尧剧烈收缩瞳孔的,是被油布裹在最外层的东西!

那不是纸张!也不是文件!

而是……一只手!

一只断裂的人手!

切口惨白中带着暗红的筋膜和断裂的骨茬,边缘粗糙不平,显然是被某种粗糙的工具硬生生砍断的!皮肤是深棕色,属于男性。五根手指僵硬地蜷曲着,死死捏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暴雨疯狂冲刷着这截断臂,冰冷的雨水流淌过切口处的筋肉和森白的骨碴,将暗红色的残留血水迅速冲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混杂着防腐药物和泥水腐败的味道!

这只断手!

这只断手死死捏着的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赫然是一个被雨水冲掉了表面黑泥后、露出本色暗红、质地如同陈旧陶土的东西!

那形状……

像一只微缩的船锚!

刘天尧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这铁锚的幻影狠狠砸中!

船锚?!

他猛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死鱼味的风,视线如同灼热的刀锋,不顾暴雨冲得眼睛刺痛,死死割向断手捏着的船锚底部!

在那微缩船锚靠近握把的部位,似乎……镌刻着什么!

雨水太大,断手的指骨死死扣着船锚,挡住了大部分。

就在这时!

“啊!!!”

一声愤怒到极点、也痛苦到极点的野兽般咆哮在几步之外炸响!声浪几乎盖过了震耳欲聋的暴雨!

是阿豹!

阿豹冲到了近前,刚好看到刘天尧撕开的油布包,看到了那截断臂,看到了那个扭曲的船锚!但他更看到了暴露出的、在包裹内部油布最里层边缘,一个巨大的、用浓稠如黑色血浆般颜料描绘的——诡异扭曲的乌鸦图案!如同死亡的烙印!

那乌鸦的形态,勾勒方式……乌鸦心脏处那个被刻意加深的浓重黑点!和他自己的纹身!和卡洛斯临死前抠出的泥泞血点!一模一样!

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暴怒和深入骨髓的恨意瞬间将阿豹吞噬!他根本没去注意那船锚,所有的恨意似乎都凝聚在那个乌鸦图腾上!

“鸟!死鸟!干!”阿豹如同疯魔!巨大的拳头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力量,不管不顾地朝着地上那个刚被他撕开、露出恐怖内容的油布包裹狠狠砸去!他要毁掉这该死的东西!

“别动它!”刘天尧嘶声狂吼!本能地想去阻止!

可他动作慢了一拍!

阿豹的拳头携着万钧之力砸落!目标正是那个暴露出来的乌鸦图案!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泥浆裹着腐鱼内脏被砸得飞溅四射!

那包裹外层厚实的油布根本挡不住阿豹那能徒手打死水牛的恐怖怪力!拳头直接砸穿了油布!

噗!

一个极其古怪的、仿佛捣烂了什么绵中带硬东西的声音传来。

阿豹的拳头陷了进去!

阿豹整个人也僵了一下!他这一拳砸烂了包裹里层包裹着的东西!那触感……不像纸张,也不像骨头……软中带硬,被砸烂后,一种黏腻的、带着怪味的液体沾满了他砸破油布的手臂!

暴雨疯狂冲刷。

刘天尧和阿豹,两个伤痕累累、浑身泥泞血水、如同地狱归来的男人,如同两尊被闪电劈中的狰狞雕像,僵立在冰冷的、散发着死鱼腐臭的漫天雨幕里。

雨水冲刷着阿豹沾满黑黄色黏腻液体的拳头和手臂。一股极其难闻、混合着陈腐草药气、浓郁腥气、还有一丝说不出是酸还是腐败的奇异怪味,从那被砸破的包裹破洞处弥散开来,又被雨水冲淡。

阿豹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狂暴的怒火被一种诡异冰凉的触感浇熄了一丝。他猛地抽出陷在包裹里的拳头。随着他的动作,破洞里被带出的,除了油腻的黑污和暗红液体,还有一小片被砸烂的、无法分辨原貌的深褐色碎片。

刘天尧的目光却没有看那砸烂的碎片。他的视线如同被冻僵的毒蛇,死死地、死死地黏在那包裹被撕裂开的裂口内侧!就在包裹油布粗糙的内衬边角处!

在油布撕裂翻卷的间隙里,被油布暂时挡住风雨的地方,有一小片污渍较少的区域。雨水尚未完全渗透进去。

几行字迹!

不是印刷,不是印章,而是手写!墨水似乎是深褐色,带着干涸凝固的血锈痕迹。

那笔迹……娟秀而工整,却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决绝!

刘天尧认识这笔迹!

是安娜!

安娜用墨水混合着自己的血写下的?!

油布内衬上,那片字迹显露的有限,但每一个凝固的笔画都像冰锥,狠狠刺穿刘天尧的视网膜:

……陷阱……离开金笼……

锚 …… 船 ……

别找我 …… 为苏婉……报仇……走……

字迹在“走”字后面戛然而止,显然后面还有内容被油布遮盖!

嗡!

巨大的眩晕如同铁锤,猛轰在刘天尧的后脑!

安娜在警告他!让他别进金笼!让他离开!提到了“船锚”?!这是关键线索?!

可…… “为苏婉报仇?!!!”

苏婉?!

阿豹!

刘天尧猛地抬头,看向身边的阿豹!

阿豹显然也看清了那片字迹!他那双刚刚还因为狂暴和愤怒而充血的铜铃大眼,此刻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疯狂的火星,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燃烧着毁灭风暴的……黑色深渊!

“苏……苏婉?”阿豹的嘴唇哆嗦着,这两个字从他那厚实、沾满雨水污血的唇间挤出,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着锈蚀的钢板,带着一种濒临断裂的颤抖。

他粗壮脖颈上的青筋如同濒死的毒虫,在污浊的皮肤下根根暴起、疯狂地扭动抽搐!握着沾满黑黄粘液、还套着半片腐烂油布破片的拳头,剧烈地颤抖着!

暴雨如倾盆之势,狠狠冲刷着他满是泥泞血污的脸庞。混杂的浊流在他脸上冲出一道道扭曲的沟壑,仿佛要将那极致的悲痛和疯狂一同洗去,却又刻印得更加深邃入骨。他那双死死盯着油布上“苏婉”二字、仿佛要将那字灼穿的双眼,瞳孔深处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令人窒息的、万古寒冰般的死寂。

这死寂之下,却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轰隆!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划破低压的雨幕!

借着这短暂的、刺目的电光!

刘天尧和阿豹的目光,几乎同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攫住了!

就在离他们脚边不远、被雨水冲刷得泥浆最浅的地面上!

就在那个破开、内容物毁损、写着安娜血字警告的油布包旁边!

一片被浑浊雨水没过半的碎纸屑!

那绝不是油布包裹原本的纸!它颜色是一种灰暗的旧黄!

似乎是在阿豹砸破包裹瞬间,从里面飞溅出来的!

就在那纸屑浸水的边缘,赫然有一个模糊的印章印痕!

印痕的形状……

赫然是一艘船!

一艘侧面轮廓尖锐、船身上带着暗红印记的船!

和之前他们得到情报里,那艘搭载着“金丝雀”前往老巴里处接头、在风暴中沉没的……神秘走私船,一模一样!

在印章的旁边,还有一道模糊的、仓促写下的墨迹!

只有一个残缺的字!

“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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