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严渊依旧坐在观众席上没动。
周围的球迷纷纷起身去买啤酒或上厕所，他却低头在战术板上快速勾画着。
上半场比赛他的观赛收获不少，利物浦的防守左路确实如纳格尔斯曼所料。
罗伯逊的前插幅度极大，但回追时的选位有个致命习惯：总是下意识封内线，把外线走廊让出来。
严渊在笔记上重点圈出了这一点。
球场大屏幕正在回放上半场的关键镜头。
严渊抬头时，正好看到鲍曼那次神勇扑出萨拉赫单刀的画面。
场边，纳格尔斯曼正把克拉马里奇和格纳布里叫到一旁，手指不停点着平板电脑上的热区图。
而另一侧的克洛普搂着阿诺德的肩膀大声鼓励着他，年轻阿诺德很是激动，他的后背已经全湿透了。
中场休息结束后，下半场刚开场两分钟，利物浦就险些扩大比分。
马内左路一个急停变向甩开福格特，低平球横传到小禁区前沿。
菲尔米诺的推射角度极刁，但鲍曼几乎是用指尖将球捅出了底线，严渊听到身后传来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个巴西人的射门前的调整太隐蔽了，完全骗过了我们的中卫。”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老球迷喃喃道。
严渊默默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菲尔米诺禁区内假射真扣倾向明显”。
他刚写完，霍芬海姆就打出一次犀利反击。
格纳布里的表现时刻到了，他接到球后，直塞突入禁区右肋，一记爆射直挂远角，但边裁的旗子已经举起。
越位，整个球场刚爆发的欢呼瞬间变成嘘声。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针对我们这样的小俱乐部！！”
“裁判瞎了吗？这不是越位球！！”
“黑哨！！！！”…
观众席上，霍芬海姆的球迷传来了不断的抱怨声。
“我用脚后跟看都看出来这球没有越位。”纳格尔斯曼同样对裁判很抱怨，本来就处于下风了，一个进球还被吹掉了，第四官员不得不走过来提醒他冷静。
而克洛普则趁机把阿诺德叫到场边，快速交代了几句战术。
三分钟后，这位年轻的英格兰新星就用一记精准传中找到了马内，可惜后者的凌空抽射再次被鲍曼化解。
解说员感叹道。
“利物浦的右路进攻像装了定位系统，小将阿诺德今晚已经送出五次关键传中了，他太关键了。”
严渊的望远镜紧跟着罗伯逊的跑位。
当米尔纳在左路拿球时，这位苏格兰边后卫并没有像上半场那样盲目前插，而是保持在三中卫的合理距离内。
严渊立刻意识到，克洛普中场时肯定调整了防守策略。
第66分钟，霍芬海姆再次错失良机。
克拉马里奇左路突破后传中，格纳布里在点球点附近获得绝佳机会，但他的抽射却高出横梁。
纳格尔斯曼看到这个后，直接把手里的水瓶砸在了地上，飞溅的水花吓得替补席上的球员纷纷躲闪。
四分钟后，利物浦的萨拉赫在禁区右肋获得半单刀机会，鲍曼再次做出神扑。
但严渊注意到，这次射门源于诺德维特的上抢失误，他冒然离开防区，导致中卫线出现巨大空当。
这个失误很快酿成大祸。
第74分钟，米尔纳左路起球传中，诺德维特在解围时不慎将球捅入自家大门。
一个致命的，标准的乌龙球。
整个球场瞬间陷入死寂，只有客队看台上的利物浦球迷疯狂庆祝。
“在这样高压的比赛上，竟然出现了灾难性的失误！诺德维特今晚的表现简直是一场噩梦！现在的霍芬海姆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他们的欧冠之路看起来不是很平坦。”解说员惊呼。
废话，能抽到利物浦就已经很不平坦了。
场边的纳格尔斯曼脸色铁青，当诺德维特低着头走过教练区时，少帅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几乎是吼着训斥：
“告诉我，诺德维特！你他妈的刚才在想什么？！这种传中球需要你用外脚背处理吗？！”
诺德维特低着头不敢还嘴，被福格特说着好话重新拉回了场内。
严渊从没见过纳格尔斯曼这样失态。
更让他揪心的是，看台上的霍芬海姆球迷开始零星地发出嘘声。
身旁那个中场休息时还和他热情合影的老球迷，此刻正沮丧地捂着脸。
尽管乌特在第87分钟扳回一球，但为时已晚。
补时阶段，霍芬海姆的狂攻未能再改写比分。
终场哨响时，利物浦球员们相互击掌庆祝，而霍芬海姆的球员们要么瘫坐在草皮上，久久不愿起身，要么叉腰站着，迎接球迷的批评。
严渊合上记满的笔记本，心情沉重得像自己参加了这场比赛一样。
他的笔记专业而详尽，从利物浦边后卫的叠瓦式助攻时机，到萨拉赫内切时的惯用步点，再到红军防线在定位球中的站位漏洞。
但此刻，比赛的失利给这些分析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离场时，周围球迷的议论声不断传入耳中：
“诺德维特那个乌龙简直业余，换我都能比他表现更好…”
“格纳布里今天至少浪费了三个绝佳机会…”
“门将是我们今晚唯一的亮点。”
“主场战我们至少应该拿个平局的…”
赛后结束的通道里，严渊翻下看台，跟上了自己的队伍，挨个和他们击掌打招呼，碰巧遇到了垂头丧气的诺德维特。
这位犯下大错的中卫双眼通红，看到严渊时勉强挤出一个苦笑：“严，希望你的笔记里没记太多我的失误。”
严渊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着纳格尔斯曼朝球员通道这边走过来了，严渊深吸一口气，把笔记本塞进背包。
第二回合在安菲尔德，将会是更艰难的战役，而他，必须从这场失利中汲取所有能学的教训。
……
赛后的新闻发布会现场挤满了记者，闪光灯不断闪烁。
纳格尔斯曼独自坐在长桌后，脸色依然阴沉，但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面前摆着一瓶矿泉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等待第一个提问。
“纳格尔斯曼教练，您认为今晚输球的关键原因是什么？”《踢球者》的记者率先发问。
纳格尔斯曼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但清晰：“责任在我，我们的战术布置出现了失误，尤其是对利物浦边路传中的防守。
诺德维特的乌龙球只是结果，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没有在比赛中及时调整。”
“您对诺德维特的表现有何评价？”《图片报》的记者追问。
纳格尔斯曼直视记者说道，
“他是我们的主力球员，失误是足球的一部分，但作为教练，我应该提前预判到利物浦的传中威胁并做出应对，这是我的疏忽。”
记者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来，纳格尔斯曼没有推卸任何责任，甚至没有提到球员个人的失误。
当被问及次回合的翻盘可能性时，他只是简短地回答：“足球场上一切皆有可能，但我们需要先解决自己的问题。”
发布会临近结束时，纳格尔斯曼突然站起身，对着镜头微微鞠躬：“我要再次向霍芬海姆的球迷道歉，今晚的表现没有达到你们的期望，但我们会尽全力在次回合弥补。”
这个意外的举动让现场安静了一瞬，随后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
回去后得球队大巴上，气氛凝重。
球员们三三两两坐着，没人敢说话。
诺德维特独自坐在后排，额头抵着车窗，眼神空洞，这个乌龙球对他打击很大。
严渊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翻开笔记本，重新梳理今晚的记录。
突然，他的身边的座位一沉。
是纳格尔斯曼坐了下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拿过严渊的笔记本，开始翻阅。
车内安静得能听见纸页翻动的声音，严渊屏住呼吸，余光瞥见教练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纳格尔斯曼突然指着其中一页，
“严，这里，你注意到阿诺德传中前会先观察门将站位？”
严渊点点头：“是的，教练，这得感谢您给我的望远镜，他上半场三次传中，每次都会先看一眼鲍曼的位置再决定弧度和落点。”
纳格尔斯曼的嘴角微微上扬：“很好，这个细节连我们的分析师都没抓到。”
他又翻了几页，“你对罗伯逊指挥防线的记录也很准确...他确实会在造越位时故意慢半拍。”
大巴在夜色中平稳行驶，车内依然安静，但严渊感觉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
纳格尔斯曼从西装内袋掏出钢笔，在笔记的空白处写下几行字：“利物浦中场回防时，亨德森习惯性靠右，这时左肋会有空当。”
他低声说，“下次注意这个，如果我们能快速转移...”
严渊认真记下，又补充了自己的观察：“还有，教练，马内在无球时会故意往中路靠，把边路空间留给罗伯逊插上。”
纳格尔斯曼挑眉看了他一眼：“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这次他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纳格尔斯曼靠在座椅上，长舒一口气，“说真的，你的笔记比我们某些球员的执行力还强。”
这句话让严渊耳根发热，他摸了摸后脑勺说：“教练…这只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就这样一页页翻看，纳格尔斯曼不时补充战术要点，严渊在他旁边提出自己的观察，两个人在不断交流着赛后心得。
有那么一瞬间，严渊已经有了成为助教的感觉了。
待讨论完笔记后，纳格尔斯曼紧锁的眉头已经完全舒展。
他合上笔记本说道。
“知道吗，严，今晚我本来打算回去后就砸点什么东西。”他难得开了个玩笑，
“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因为你确实学到了真东西，你的笔记很专业，让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严渊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点点头：“谢谢教练，我会继续看更多比赛的。”
大巴驶入训练基地，球员们陆续下车。纳格尔斯曼起身前拍了拍严渊的肩膀：
“下周六德甲首轮对云达不莱梅，你首发，机会给你了，好好准备，我需要你在右路制造威胁。”
“我一定会认真准备的，教练！！”严渊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了，他本想着自己的下一次首发可能会在一个多月以后，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在回俱乐部的路上，纳格尔斯曼也想了很多。
“这孩子的比赛阅读能力太可怕了，场上表现也很棒，或许...次回合我真的应该给他个机会？
克洛普能信任阿诺德，我也应该信任严渊。”
但最终他只是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暂时压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得先看看他在下一轮德甲赛场上的表现。
严渊的笔记带走了纳格尔斯曼一部分的失望，虽然输球的苦涩依然存在，但至少今晚，他从一个17岁少年身上看到了未来的可能性。
这比胜利更加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