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那句轻飘飘的“让他们闹”，落在清和道长和他几位师兄弟耳中，简直像扔了颗无声惊雷。
让他们闹？
外面可是群魔乱舞！长枪短炮的记者，鬼哭狼嚎的主播，乌泱泱喊着要拜见“活祖宗”的游客！这堵墙都快被汹涌的人潮和闪光灯给晃塌了！
祖师爷刚醒，脑门子上还挂着砖头砸出来的彩呢（血痕干了，变成一道不太雅观的红印子），就要直面这汹涌澎湃的网络信息洪流？这合适吗？清和道长只觉得血压有点往上顶，眼前阵阵发黑。
“祖师……”清和嗓子眼发干，还想再劝两句。
王峰却已经重新阖上了眼，身体舒展开，靠在清舍那张老旧的藤编圈椅上。窗外鼎沸的人声、刺耳的喇叭声、手机快门连拍的“咔嚓”声、主播们各种声线的嚎叫声……不再是纯粹的噪音。在他那残存微弱却极度灵敏的感知里，这喧嚣如同浑浊奔腾的江河。而在那浊流的深处，一些细碎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顽强升腾着的“东西”，正丝丝缕缕地穿透院墙，朝着他汇集而来。
那是什么？
是纯粹人类群体聚合时散发的精神能量场的辐射？
是海量信息汇聚时产生的某种磁场？信息场？
还是龟甲那玄之又玄的提示中包含了庞大基数“信仰”能量？
它们极其驳杂，充满了好奇、狂热、戏谑、质疑，甚至是大量的负面——嘲讽、恶意、谩骂……
丹田深处，那块顽石般的板砖道基，在这驳杂洪流的冲刷下，如同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注入了一点劣质润滑油，极其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没有吸收到纯净“灵火”时的舒适感，反而像胃里被塞进了一把粗糙冰冷的砂石，硌得慌，很不爽利。但它确实动了，不再是死水一潭。
呵……
王峰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这就是现代红尘的“燃料”吗？
质实在堪忧，但量是真的恐怖。
他心中那丝荒谬感淡去，反而升起一种科研工作者面对新样本时的兴致勃勃。挺好。这可比空荡荡的金殿铜像底下那个冰冷的二维码有趣多了。
就在清和道长等人心惊胆战地守着门口，生怕外面那群“妖魔鬼怪”拆了院墙冲进来时，更大的风暴已经在网络世界里彻底成型、席卷八方。
时间回拨到半个小时前，金顶大殿广场。
当清和道长扑通跪地高喊“守玄祖师”的视频片段，被十几部、几十部手机从不同角度捕捉上传。最初只是小范围传播。网友评论清一色的：
“卧槽？拍电影呢？”
“群演这么敬业？这掌教跪得可真扎实，磕头声我都听见了！”
“这白头发小哥哪找的？造型不错啊，仙气……等下，他后脑勺怎么有血？”
“旁边地上那箱子好像碎了？还有一堆钱？这剧情是抢香火钱被发现然后相认了？”
“导演呢？出来解释下剧情！这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剧本？”
第一个引爆的点，是某个眼尖的营销号博主。他把视频放慢，反复比对，然后放出了一张拼接图：
一面是清和道长跪拜时，王峰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冷漠的侧脸特写（刚好拍到他那没擦掉的后脑勺血痕）。
另一面则是被网友从某个角落视频里截出来的高糊画面——那个瘦高个混混抡砖偷袭的瞬间，虽然只能看到背影和半块砖头的影子。
文案更抓马：
惊天猛料！武当金顶上演真实武侠剧！神秘白发侠客怒砸功德箱，掌教跪拜称其为祖师爷？疑因不满香火钱被扫码？
内附掌教下跪、白衣男被偷袭图！砖头砸头！惊天大反转！
这下子，流量彻底爆了。热搜词条火箭般蹿升。
武当疯道士（热）
祖师爷显灵（热）
一砖头砸出个祖宗（热）
评论区瞬间炸锅：
“破案了！这是景区想搞‘祖师爷再临’活动，请演员预热？”
“楼上清醒点！你看那白发小哥后脑勺的血印子！真砸啊！演员这么拼？盒饭加鸡腿吗？”
“肯定是剧本！想钱想疯了呗！现在景区都这么玩了吗？请人砸自家场子博眼球？”
“有一说一，那白头发小哥气质是真有点东西，眼神有点瘆人，不像演的。”
“楼上醒醒！他要是祖师爷，我tm就是孙悟空！活了六百岁？当我是傻子？”
“呵呵，我看就是个疯子！或者团队操作的网红！想红想疯了！”
“@武当山风景区V 出来走两步！解释解释你们这‘古风元宇宙修仙剧本杀沉浸式体验’是几个意思？门票加钱不？”
恶搞的段子手们更是蜂拥而至。
p图鬼才们光速出动。
一张照片席卷全网：王峰那张仙气飘飘的正面照被精准移植。背景是金顶大殿，但他身上那件普通灰外套，被p成了一件蓝靛色的崭新道袍。
关键来了。
道袍的胸口位置赫然印着一个硕大的、蓝底白字、边缘还带扫一扫浮标的微信收款二维码。
旁边配字霸气侧漏：
“扫我！见真神！微信支付宝都行！包显灵！不显灵算我输！”
更损的是，道袍背后还印了两行狂放毛笔字：
“香火随缘，心意随码！
祖师亲传，童叟无欺！”
这p图一出，瞬间血洗各大社交平台。
二维码道袍！（爆）
武当掌教都哭了！
配图全是那张魔性的“王峰穿二维码道袍.jpg”，配着各种调侃：
“以后上武当，别带现金！带手机！祖师爷亲自收款！”
“建议掌教给祖师爷配个蓝牙音箱：‘叮！微信收款，十万元！’”
“我看行！背景音乐放《仙气飘飘》，收款提示音设成‘无量天尊’！”
“哈哈哈你们够了！武当旅游局：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各大电商平台：武当联名祖师爷扫码道袍什么时候上链接？我要拍两件！一件自用一件送领导！”
一些看似专业的“打假博主”、“科普达人”也纷纷下场蹭热度：
“从生物学角度分析，人类细胞端粒酶活性有限，极限寿命约120岁！六百岁？绝对是骗局！”
“历史上的守玄真人（又名王峰），确有其人，明代着名道士，但正史记载其在宣德年间便已羽化登仙！何来再世？”
“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利用群众猎奇心理博流量！为景区甚至背后资本造势！警惕新型宗教骗局！”
“建议有关部门严查！那个砸箱子的白发青年，涉嫌扰乱公共场所秩序！还有那个什么‘掌教’！装神弄鬼！”
各大短视频平台就更别提了。
那段掌教跪拜喊“祖师”和王峰平静转身的十几秒视频，被配上各种bGm魔性剪辑。
有配恢弘史诗音乐营造“千年等一回”悲壮感的。
有配动感《野狼disco》鬼畜慢摇的，画面卡在“守玄祖师！”四个字上反复横跳。
有直接套用“家人们谁懂啊！”模板，搞笑的标题一个比一个离谱：“谁能信啊？！我去武当玩，被祖师爷碰瓷了！”“祖师爷也要扫码！这世界太卷了！”“砖头认证·纯天然活化石！”
各种段子、二创、恶搞、鬼畜病毒式传播。“祖师爷再临”成了一个巨大的梗源中心。讽刺、调侃、戏谑、狂欢，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和相信。
没人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能跨越六百载光阴。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这要么是一场炒作，要么就是一场闹剧。
那个站在风暴中心的白发青年王峰，在绝大部分网友眼中，已经成功晋级为“武当疯道士”。是流量密码，是表情包素材，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唯独不是他们口中的“守玄祖师”。
“云水精舍”内。
郭教授手抖得像个帕金森晚期患者，手里那个价值不菲的国产旗舰机屏幕都快怼到清和道长脸上了。屏幕上刷新的速度比高铁还快，满屏都是各种辣眼睛的“二维码道袍”p图和铺天盖地的“武当疯道士”话题讨论。
“清和掌教！您快看看吧！这成何体统啊！”郭教授急得满头大汗，胡子都在颤，“全网都在看我们笑话！说您老糊涂！说祖师……唉……说王先生是……”他实在不忍心说出那三个字。
旁边的小刘也脸色煞白，疯狂刷着手机，一边看一边抽冷气：“教授，这热度简直吓死人！讨论量快破十亿了！全平台都是！我们历史研究所的官微都被冲了！都在问我们是不是联合搞封建迷信诈骗！”
清和道长脸色发青，拿着自己的老年按键手机（除了念经时听听电子诵经App，他对智能机基本绝缘），茫然地看着郭教授手机屏幕那爆炸的信息流。那些刺眼的“疯道士”、“老糊涂”、“骗子”字眼，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在他心头。一股血气直冲顶门。他身为武当掌教，一生清修，视道统尊严为生命。如今祖师当面，竟被世人如此作践。
“岂有此理！谤道欺祖！欺人太甚！”清和气得浑身发抖，霍然站起，须发皆张，“我这就出去！告诉他们！祖师在此！由不得他们信口雌黄！”说着就要往外冲。门外两位侍立的老道也一脸激愤，撸胳膊挽袖子要跟上。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实则默默感知那庞大驳杂流量场）的王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脸上非但没有怒容，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饶有兴致的笑意。
“掌教。”王峰的声音依旧平和清朗，像山涧滑过的清泉，带着奇特的安抚力量，瞬间压下了室内的焦躁，“坐下说话。郭教授，也请稍安勿躁。”
清和等人硬生生顿住脚步，愕然回头看向王峰。
王峰不紧不慢地从那张老藤椅上坐直身体，甚至习惯性地伸手捋了捋自己额前垂落的几缕白发（这动作纯现代，与祖师仙风无关）。他的目光扫过郭教授手机上那炸裂的屏幕，又落在清和那张写满屈辱与愤怒的脸上。
“世人愚昧，不识真伪，此乃常情。”王峰语气甚至有点轻松，“看这些评论，挺有意思。”他甚至还伸手在郭教授的手机屏幕上虚划了一下（纯属好奇动作，他记忆里有触屏概念，但七百年没有玩过），想看看那张“二维码道袍”到底是什么模样。可惜屏幕太小，他手指没反应，他还不太习惯。
郭教授心想：祖师这是在安慰人？还是在看猴戏？
小刘心想：被骂疯道士还能说看评论有意思？这位祖师的脑回路是不是有点……
清和心想：祖师是被那砖头砸懵了还没缓过来？气极反笑？
“他们不信，正好。”王峰收回手，语气淡然，“虚名浮利，本就非我所求。至于这热闹？”他抬手指了指院墙外山呼海啸般的喧嚣方向，“现世之人心念汇聚，如此磅礴，前所未见。这也是一种风景。”
清和道长看着王峰那平静无波、甚至还带着点好奇笑意的脸，满腹的怒火和委屈像漏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下去，只剩下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和茫然。祖师这到底是不在乎，还是有更高深的用意？他看不懂啊。
郭教授到底年轻些，接触网络也深，他踌躇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提醒：“王先生，呃，祖师，可是现在这舆论对我们，对武当，甚至对您都非常不利！各种质疑、谩骂，污名化很严重！这对您以后行走，呃，活动，也非常不便啊！”他差点想说“行走江湖”，感觉这词和眼前这好像融合了六百年记忆与现代思维的“怪咖”不搭调。
“行走不便？”王峰眉梢微扬，似乎觉得这个词有点新鲜（他脑子里刚融合了穿越前的现代记忆，对各种词汇还在消化）。“他们可以在网络上喧闹，我们自然也可以，清和，山门还有闲置的手机吗？”他指了指郭教授手中的手机屏幕问到。
“呃，目前没有，但是我可以快速安排人去购买”
清和道长看着王峰清澈说到，眼神再看看外面沸反冲天的舆论风暴和郭教授手里那连接着风暴核心的“手机，心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乱情绪，对着王峰躬身一礼，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和一点点中年道士刚接触“新大陆”的忐忑：
“祖师！欲观此世心念洪流，非借此物不可！待手机买到，您可以下载‘抖音’、‘微博’诸般软件，这些乃传播消息之利器！弟子愚钝，未曾通晓，然可为祖师请山门外精通此道的居士前来教导！”
他顿了顿，一咬牙，补充道：“或许或可通过此物，将我武当祖师之真言，稍稍拨乱反正？”其实他心里完全没底，只是觉得祖师既然“闹着玩”，那就给他玩个工具，总比干看着祖师被污蔑强。
注册抖音？
王峰眼中那丝玩味和探索的光，瞬间亮了起来。
这个提议有意思，比他单纯感知那些驳杂的“场”有趣多了。这是熟悉这个曾经无比熟悉而又喧嚣世界的钥匙。
他毫不犹豫，嘴角微翘，点头应允，语气轻快得像个即将拿到新游戏机的小年轻：
“善！”
“速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