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窟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许,呜咽的风声中,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巫神教三名护法如同鬼魅般消散,只留下满洞浓郁未散的腥臭与几滩刺目的黑血。洞壁碎石簌簌滚落,昭示着方才那电光石火间惊心动魄的交锋。 沐林雪缓缓收刀入鞘,冰冷的刀锷触及掌心,传来一丝奇异的暖意。方才那生死一瞬的反击,“玄冰葬月”刀意中流转的那一缕源自虚尘佛力的坚韧生机,如同在万载玄冰深处点燃的一点烛火,虽微弱,却蕴含着无法言喻的蜕变之意。她冰封的凤眸扫过地上巴图蛮遗落的巨大鬼头镰,再转向虚尘。 虚尘盘坐于地,面色依旧苍白如雪,后背箭创在白布下隐隐透出血痕。但他周身流转的青金色佛光温润而坚韧,非但未被方才的战斗击溃,反而如同被雨露滋润的青藤,在生死磨砺中焕发出更蓬勃的生机。那佛光中蕴含的暖意,竟隐隐与她体内新生的力量遥相呼应,无声地交织流淌。他没有言语,只是对着沐林雪微微颔首,琉璃佛眸清澈依旧,深处却多了一份历经劫波后的澄澈与了然。方才共同对抗“离魂引”、邪念冲击,乃至联手逼退巫神护法,两人的内力在极限压迫下奇异地交融流转,早已在他们之间构筑起一条无形的、坚韧的纽带。 “此地不宜久留。”沐林雪声音清冷,打破了洞窟的寂静。巫神教如同附骨之蛆,阴魂不散。野狐驿的线索已断,暴露行踪的风险剧增。她目光投向洞外混沌的风雪,“需另寻粮道。” 虚尘的目光掠过地上残留的巫神教黑血,落在那枚黯淡无光的枯荣秘匣上,佛眸深处掠过一丝凝重。“巫神教既已知我等踪迹,必沿途设伏。其目标,恐非仅是粮草,更在此匣。”他停顿片刻,似在捕捉冥冥中的一线天机,“东南…汉水支流…有生机扰动,或有转圜。”伽蓝碎玉在心口传来温润的脉动,隐隐指向那个方向。 “东南?”沐林雪冰眸微凝,脑中迅速闪过襄阳周边的舆图。汉水东南支流…“白蟒泽?”那是一片烟瘴弥漫、人迹罕至的沼泽湿地,毒虫横行,更有巨蟒出没的恐怖传说。寻常粮道绝不会选此绝地!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巫神教也绝想不到他们会涉足这等险地! “就走白蟒泽!”沐林雪决断如刀,“出其不意,或有奇效!”她不再犹豫,俯身拾起枯荣秘匣,用一块厚布仔细包裹,紧缚于自己背后。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背负的不是灭世凶物,而是一件寻常行囊。 虚尘挣扎欲起,后背箭创一阵剧痛,身形微晃。一只冰凉却异常稳定的手,已稳稳托住了他的肘臂。沐林雪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并未看他,目光依旧警惕地注视着洞口风雪,声音依旧清冷:“靠着我。” 虚尘微微一怔,感受着臂肘处传来的坚定力量与冰凉触感,心中那泓平静的佛泉,仿佛被投入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他未再推辞,借着沐林雪的支撑,稳住身形。两人并肩而立,玄衣僧人,素袍染血,风雪中踏出洞口,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 白蟒泽边缘。
肆虐数日的暴雪终于停歇,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枯死的芦苇丛如同无数根矗立的惨白骨刺,密密麻麻遍布在铁灰色的冰面与污浊的淤泥滩涂之上。沼泽特有的、混合着腐烂水草与淤泥的腥臭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令人欲呕。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宰,连风都仿佛被冻结了,只有脚下冰层偶尔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脆响。 沐林雪与虚尘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与薄冰交错的边缘地带。沐林雪手持一根坚韧的芦苇杆,不时探入前方看似坚实的冰面或草丛,步步为营。虚尘紧随其后,伽蓝碎玉的温润生机流转周身,竭力抵御着空气中无孔不入的阴寒湿毒。他敏锐的佛心如同探针,仔细感应着周围死水微澜下的危险气息。 “前方雾障有异。”虚尘突然低声示警,琉璃佛眸紧紧盯着前方约百步之外。 只见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惨绿色雾气,如同有生命的粘稠帷幔,无声无息地笼罩在前方必经的一片高大芦苇荡上空。雾气翻滚,遮蔽了视线,散发出一种比沼泽腐臭更加甜腻、令人头晕目眩的腥甜气息。雾气边缘的枯草上,凝结着点点诡异的、闪烁着幽绿磷光的露珠。 “是‘腐髓瘴’!”沐林雪冰眸骤缩,瞬间认出这臭名昭着的剧毒瘴气!沾之肌肤溃烂,吸入肺腑则蚀骨销魂!这片毒瘴笼罩的范围极广,绕行几乎不可能! “退!”沐林雪当机立断,一把抓住虚尘手臂,就要向后急撤! “桀桀桀…退?入了蛇谷,还想退?”一个如同夜枭啼哭般嘶哑难听的声音,陡然从毒瘴深处响起!那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与此同时!
嗖!嗖!嗖!
无数道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针,如同骤雨般从浓密的芦苇丛中激射而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目标并非沐林雪和虚尘本身,而是狠狠射向他们身后及两侧的冰面与泥沼! 噗嗤!噗嗤!
毒针没入冰面,发出细微的腐蚀声响!被射中的冰层如同被投入热水的薄冰,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随即轰然碎裂!泥沼被毒针激发,翻涌起恶臭的黑色气泡!眨眼之间,沐林雪和虚尘立足的狭窄硬地前后左右,竟被腐蚀性极强的毒液和破碎的冰窟窿彻底包围!形成一个直径数丈的、毒水翻滚的死亡孤岛!退路尽断! 而那惨绿色的腐髓瘴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催动,猛地加速翻涌,咆哮着向他们立足之地席卷而来!腥甜的死亡气息瞬间迫近! 绝杀之局! “毒叟麻七!”沐林雪冰眸中寒光爆射!认出这阴毒手段正是那巫神教爪牙!她与虚尘背靠而立,血螭刀铿然出鞘,刀锋之上冰蓝寒气吞吐不定,瞬间在身前布下一层寒气屏障,试图延缓毒瘴侵袭! “阿弥陀佛!”虚尘低诵佛号,双掌合十,青金佛光轰然爆发,温润坚韧的光幕如同倒扣的金钟,将两人牢牢护在其中!佛光流转,与沐林雪的玄冰屏障相互交融,竟在光芒边缘形成一层流转着青金纹路的冰棱晶壁!毒瘴撞击在晶壁之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却一时难以突破! “哼!负隅顽抗!”另一个方向,浓密的枯苇剧烈晃动,一个身披破旧蓑衣、头戴斗笠的身影幽灵般浮现。他手中并未持兵刃,却有一柄形状奇古、通体暗金、剑身扭曲如毒蛇的长剑,斜斜插在身旁的泥地上——金蛇剑客·冷千绝!他斗笠压得极低,只露出下半张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脸和紧抿的薄唇。 几乎在冷千绝现身的刹那!
呜——呜——
一阵凄怨缠绵、如泣如诉的笛音,带着一种直透骨髓的寒意,穿透毒瘴,幽幽传来!这笛音并非高亢,却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呢喃,引动着人心底最深沉的恐惧、悲伤、乃至…潜藏的情愫!正是那哀魄使者阴九烛的惑心魔音!笛音无形无质,竟轻易穿透了佛光与冰壁的防御,直接作用于识海! 沐林雪眼前猛地一花!沉龙渊底冰棺中虚尘苍白安详的脸、瓮城血战他挡在狼牙棒前的决绝身影、雪窟中他滚烫的呼吸与紧握的手…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交织!一股冰冷粘稠的绝望感混杂着一丝不该有的、令她心慌意乱的悸动,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而上!她握刀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僵! 虚尘心神更是剧烈震荡!魔音灌耳,识海中梵天邪念残留的疯狂低语仿佛被唤醒,与那惑心魔音交织,冲击着他澄澈的佛心!更可怕的是,沐林雪雪窟中紧拥的冰凉、颈侧滑落的滚烫泪滴…这些被他强行压入佛心深处的画面,竟在魔音撩拨下变得无比清晰!一股从未有过的、名为“情劫”的波澜,猛地在他宁静的心湖中炸开!佛光护罩剧烈波动,光芒明灭不定! “就是现在!杀!”毒瘴深处,毒叟麻七那嘶哑的咆哮如同毒蛇吐信! 金蛇剑客冷千绝动了!他身形未动,插在地上的那柄暗金蛇形长剑却发出一声刺耳尖啸!剑身剧烈震颤,竟如同活过来的毒蛇般,“锵”地一声自行离地飞起!化作一道刁钻诡异的暗金流光,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射虚尘因佛心动摇而露出的胸口空门!这一剑,快逾闪电,轨迹飘忽如蛇行,狠辣刁钻到了极致! 而就在金蛇剑暴起的同一刹那!
轰隆!
沐林雪和虚尘脚下的冰面猛地炸裂!一只覆盖着青黑色鳞片、长着尖长乌黑指甲的枯爪,裹挟着浓烈的腐毒腥风,如同潜伏已久的毒鳄,狠狠抓向沐林雪的脚踝!毒叟麻七竟不知何时已遁入冰下淤泥,在此刻发动致命偷袭!上下夹攻!杀招连环! 千钧一发!佛心动摇,冰心亦乱!上下杀机临身! 生死关头!
“咄!”一声低沉却如洪钟般的佛号,猛地从虚尘口中迸发!并非狮子吼的震慑,而是蕴含了佛门“金刚无畏禅”的定心真言!这声佛号如同暮鼓晨钟,狠狠敲在沐林雪混乱的识海之上! 沐林雪娇躯剧震!冰封的凤眸中迷茫与悸动瞬间被刺骨的冰寒取代!所有杂念如同泡沫般碎裂!她的眼中,只剩下那撕裂空气、刺向虚尘胸口的夺命金蛇!一股源于玄冰玉脉的极致寒意,混合着那缕源自虚尘佛力的坚韧生机,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焚尽一切的冰冷怒意,轰然爆发! 她没有闪避脚下袭来的毒爪!甚至没有去看!她的全部心神、全部力量,皆凝聚于手中血螭刀! “玄冰葬月·破劫!”
刀光乍现!不再是纯粹的湛蓝,刀身之上,一道清晰的青金色光华如同游龙般缠绕流转!刀锋划破空气,竟带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凝结着细碎冰晶的青金色气旋!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那道刁钻诡异的暗金蛇影的“七寸”之处——那是金蛇剑破空飞刺时,唯一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刹那节点!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
火星四溅!
那柄疾驰如电、蕴含了冷千绝毕生剑气的暗金蛇剑,竟被这蕴含冰佛交融之力、沛然莫御的一刀,硬生生劈得倒飞而出!剑身发出痛苦的嗡鸣,金光黯淡! “噗!”远处操控飞剑的冷千绝如遭重击,斗笠猛地向后掀飞,露出一张苍白惊骇的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飞剑被强行劈回,剑意反噬! 而就在沐林雪一刀劈飞金蛇剑的同时!
虚尘动了!他并未理会胸口空门(因金蛇剑已被击飞),那双因佛心波澜而略显黯淡的琉璃佛眸,在沐林雪为他挡下必杀一击的瞬间,骤然爆射出前所未有的澄澈金光!那金光并非愤怒,而是一种勘破迷障、照见本心的明悟!所有因魔音勾起的杂念、因情愫产生的动摇,在沐林雪那决绝一刀的辉映下,如同冰雪消融! 他合十的双掌并未分开,右掌却闪电般向下一按!掌心之中,青金色的“卍”字佛印瞬间凝聚,带着一股温润坚韧、却又蕴含金刚怒目之威的磅礴佛力,狠狠印向脚下那破冰而出的、麻七的枯毒鬼爪! “大梵般若·镇魔印!” 轰——!!!
佛印如山岳降临!金色的佛光混合着勃勃生机,狠狠砸在麻七那剧毒枯爪之上!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冰窟下爆发!麻七那只引以为傲、沾满剧毒的枯爪,在镇魔佛印的金光下,如同投入熔炉的朽木,瞬间焦黑、碳化、寸寸碎裂!恐怖的佛力顺着断臂疯狂涌入他体内,涤荡腐毒,焚烧邪元!
“不——!”冰窟下传来麻七绝望的嘶吼,随即被翻滚的淤泥彻底吞没,再无生息! 惑心魔音戛然而止!毒瘴深处传来阴九烛一声惊怒交加的闷哼!金蛇剑客冷千绝脸色惨白,死死盯着倒插在泥地中、光芒黯淡的金蛇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恐惧! 腐髓毒瘴失去了催动,翻滚的速度明显减缓。 沐林雪与虚尘背靠而立,立于毒水泥沼的孤岛之上。血螭刀锋青金流转,虚尘掌中佛印金光未散。两人气息隐隐交融,一股新生的、更加圆融浩瀚的力量在他们之间无声流转,将周围的毒瘴都逼退数尺! 冰与佛,在生死劫难之中,终于交融出了真正属于他们的、撼天动地的力量!蛇谷绝地,佛心映雪,杀机未尽,锋芒初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