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风陵渡下游,十里芦苇荡。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泥沙与碎冰,无情地冲刷着河岸。骆养性脸色铁青如生铁,嘴唇冻得发紫,却依旧不顾河水刺骨,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腰深的浊流中摸索。王承恩瘫坐在冰冷的河滩上,老泪纵横,徒劳地对着呜咽的河水呼喊:“皇爷…皇爷啊…”声音嘶哑绝望。
数百名锦衣卫、东厂好手如同篦子般沿着河岸向下游搜索,范围已扩大至二十里。每一块凸起的礁石,每一处回流的河湾,每一丛茂密的芦苇都不放过。寒风吹过枯黄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哀鸣,更添凄凉。
“大人!这里有发现!”上游一名锦衣卫百户嘶声高喊,手中高举着一片被河水浸透、染着暗红血迹的玄色衮服碎片! 骆养性猛地转身,几步冲过去,一把夺过碎片!布料是贡品云锦,绣着熟悉的螭龙暗纹,边缘撕裂处沾染的血迹已呈黑紫色!他手指颤抖地抚过那片冰凉湿润的布料,心却沉入了更深的冰窟!这碎片的位置…距离落水点已然飘出近十里!陛下…究竟被冲去了何方?伤势如何?生还…还有几分希望?
风陵渡下游,十五里,无名河湾。 这是一处极为隐蔽的所在,远离主河道,水势平缓,大片枯萎的芦苇形成天然屏障。浑浊的河水在这里打着旋儿,将上游冲刷下来的浮木、杂物堆积在岸边。 “哗啦…”
一声微弱的水响。一根粗大的浮木被水流推动,轻轻撞在岸边的淤泥上。浮木之下,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猛地从冰冷的河水中探出,死死抠住了岸边的草根!紧接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玄色身影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水中挣扎爬出,趴伏在冰冷的泥泞中,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吐出浑浊的河水。 正是朱慈烺!
他脸色惨白如白纸,唇色乌青,浑身冰冷得没有一丝热气。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一个狰狞的血洞触目惊心,边缘的皮肉翻卷,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得发白,却诡异地没有渗出太多鲜血,仿佛连血液都被冻僵了。一支被折断箭杆的弩箭,深深嵌入骨肉之中!正是这致命的一箭,将他射落黄河! 剧痛、冰冷、窒息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牵动了肩头的箭伤,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伽蓝碎玉紧贴心口,传来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温热,如同风中残烛,勉强护住他心脉一丝生机不灭。他艰难地抬起头,眼神因失血和冰冷而有些涣散,努力辨认着四周。陌生的河滩,无尽的芦苇…这里是哪里?林雪…潼关…如何了?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芦苇丛深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如同毒蛇游弋般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朱慈烺琉璃佛眸骤然收缩!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强行凝聚起一丝涣散的神智!他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绷紧,手指深深抠入冰冷的淤泥,将身体尽可能伏低,隐没在浮木与芦苇的阴影之中。 透过枯黄芦苇的缝隙,三个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悄然浮现。他们身着紧身水袍,背负分水刺,动作矫捷无声,眼神锐利如鹰隼,正一寸寸地搜索着河滩!为首一人,脸上赫然刺着一条狰狞的黑色蜈蚣刺青!正是“黑水”组织标志性的“巡河夜叉”! “仔细搜!活要见人,死…也要割下脑袋回去复命!”蜈蚣脸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冰冷的杀意。
“头儿,这鬼地方水流复杂,那狗皇帝中了一箭‘锁魂透骨钉’(特制倒刺毒箭),又泡了这么久冷水,十有八九喂了王八!”一个手下嘀咕道。
“少废话!‘龙王’下了死令!活要剥皮,死要挫骨!找不到人,我们都得去喂鱼!”蜈蚣脸低声呵斥,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处可疑的角落。 冰冷的分水刺拨开芦苇,脚步越来越近!距离朱慈烺藏身的浮木和芦苇丛,已不足十步!
朱慈烺的心跳如同擂鼓!肩头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冷疯狂撕扯着他的意志。他屏住呼吸,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内力凝聚于尚且完好的右掌。伽蓝碎玉的温热拼命抵抗着伤口处毒性与寒气的侵蚀,却如同杯水车薪。冷汗混着冰冷的河水,沿着他惨白的脸颊滑落。 蜈蚣脸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堆浮木,似乎察觉了一丝异样。他挥了挥手,三人呈扇形,无声地包抄过来!分水刺的寒光在黯淡的天光下闪烁! 朱慈烺瞳孔缩成了针尖!右掌内力蓄势待发!拼死一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咴聿聿——!”
一阵穿透力极强的战马嘶鸣声,如同九天龙吟,陡然自远处的官道方向炸响!紧接着,是如同闷雷滚动、由远及近的沉重马蹄声!大地开始震颤! “玄甲铁骑?!”蜈蚣脸脸色骤变!
“该死!怎么来得这么快!”手下惊呼。
“撤!快撤!”蜈蚣脸当机立断,毫不犹豫!三人如同受惊的水鸟,瞬间没入茂密的芦苇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蹄声如雷,越来越近!烟尘腾起!一杆玄甲大旗的尖顶,已然出现在河岸高坡之上!那猩红的旗帜边缘,在黯淡的天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 马蹄声如雷震地,玄甲大旗猩红的边缘刺破河滩的沉寂。朱慈烺紧绷如弓弦的身体骤然松弛,强撑的最后一丝意志如同被抽离。他艰难地抬首,望向高坡上那杆越来越清晰、如同燃烧血焰的旗帜,涣散的琉璃佛眸深处,似乎倒映出那抹刻入骨髓的玄甲红披风身影。 “林…”一个微不可闻的字眼尚未出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最后的意识。紧抠着草根的手无力滑落,陷入冰冷的淤泥。唯有紧贴心口的伽蓝碎玉,顽强地传递着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温热,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守着那生死一线间渺茫的生机。 高坡之上,沐林雪勒马崖边,“乌云踏雪”躁动地刨着前蹄。冰眸如寒星扫过下方寂静得诡异的河湾——枯萎的芦苇在寒风中伏倒又弹起,浑浊的河水打着旋儿,岸边堆积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浮木与杂物,一片狼藉死寂。 螭龙佩在胸甲下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撕裂灵魂般的悸动!那并非熟悉的温热感应,而是一种冰冷的、濒死的拉扯!
“陛下!!!”一声凄厉如凤唳的呼喊,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瞬间刺破长空!沐林雪甚至不等战马停稳,身影已化作一道玄色闪电,自高逾数丈的崖壁轰然扑下!玄狐大氅在身后展开,如同陨落的玄鸟,直扑那片死寂的芦苇滩!
未完待续。